第240章 起雾
月色泠泠,江水动人。
郁书容坐在船头,看着船夫卖力的撑篙不由有些发痴。
“在看什么?”洛涵衍的声音从身后轻轻传来,与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包裹着檀香的暖意。
洛涵衍伏身将手从她的身后环了过来,将披风的锦带在她的脖子前打了个蝴蝶结,手法甚为熟练,仿佛是练习了多次。
郁书容低头瞧着自己脖颈前面系的方方正正的蝴蝶结,不由有些想笑:“打的这样好看,谁教你的?”
当然,这也怪不得郁书容要问,毕竟鲜少有男孩子会用这样的手法打结。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觉得这样子打绳结,娘里娘气的,不好看,像个女人家。
其实洛涵衍也是这般认为的,只不过他仍旧笑了笑,才道:“你教我的。”
他的脑袋从郁书容的肩膀探了过来,歪着头打量着她的侧脸,距离近的仿佛只要郁书容一扭头就会亲上。
湿热的气息扑在耳边,有些痒痒的。郁书容不肯扭头,反而将脸偏向另外一边:“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这个。”
“怎么没教过?”洛涵衍失笑,绕了个圈坐在郁书容旁边,伸手浸入那有些刺骨的江水里,仿佛是想捞起一片月光。
“当年在云界,不是你在我的腿上绑了个蝴蝶结?”想起当时小腿上那突兀的被血浸透的血迹斑斑的蝴蝶结,洛涵衍的眸中闪了闪,仿佛有什么看不清的情绪在眸底汹涌,却又被人按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惦念上的呢?
大抵就是他刚刚睁眼,她也刚好回头,被泥泞花了脸咧嘴一笑,露出几个齐齐的小白牙,如同一只逃难的野猫,明明狼狈不堪,可他却觉得十分好看。
大概就是那一瞬间起,胜过了这世间的万千春色吧。
“所以你就学会了?”郁书容还是没能忍住,转过头望着他道。
然而这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却发现洛涵衍也正扭头注视着她,二人四目相对,仿佛这夜也没有多冷了。
“对。”洛涵衍说着,唇角勾起了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就如同天际那轮弯月一般,同样的清冷,同样的好看。
“啊,我记得小时候爹爹教我的时候,我还学了很久才记住。你怎么一下子就学会了?”而且她明明记得,她随手给他包扎的时候,他明明还在昏迷之中,难不成他只是醒来看了一眼就会了吗?郁书容觉得自己有些郁闷。
洛涵衍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是啊。”
其实我也学了很久。洛涵衍在心里说道。
虽然当年初次看到这个东西总是觉得娘里娘气的,可他后来回到大楚,还是忍不住细细琢磨了许久,然而却是怎么都没有琢磨出来。于是只好不耻下问的问了府中的婢女,这才知晓。
可即便是知晓了,他仍旧是练了许久方才学会,能够方方正正的打出这样一个像样的蝴蝶结。
“这真是好不公平啊。”郁书容叹了口气,随即又往后一倒,躺在甲板上望着那疏朗的夜空,只觉得难得的平静。
从前李盛也时常带着他们游山玩水。
可说是游山玩水,不过是要处理晋国各地隐藏的那些暗桩,只是郁书容从前年纪小,不太懂罢了。可眼下她懂了,李盛却不在了。
郁书容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可到底也仅仅只是湿润。她已经哭了太久,不能再哭了。
“人死了会去哪里?天上还是地下?”她这样问着,声音轻轻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
她倒是希望他们都会去地下。天上太远了,哪怕她站在皇城的最高点也不能够触碰到,可若是地下,那她每每跪倒,都能够与那些逝去的人进行拥抱。
洛涵衍难得的沉默,没有回答。又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曾经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活人不可能告诉他,死人也不会告诉他。所以这个问题一直搁置到了现在,他也未曾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人死了之后会到哪里去?
洛涵衍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几颗少的可怜的星星:“大概,会在我们的身边吧。”
他们不回去天上也不会去地下,他们只会在每个人身边,在那个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却又与每一个活着的人重合的世界里,带着思念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郁书容闪着泪光的眸子终于动了动,望向洛涵衍坐的笔直的背影,月光洒下的清辉仿佛为他镀了一层金,将这个触手可及的男人推上神坛,变得遥远。
“身边?”似乎是觉得这样子的回答从未听说过,觉得分外有趣,郁书容又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汲取这话语中的温度和力量。
“是啊,身边。也许他们就坐在那里。”洛涵衍的声音带笑,指了指船头边上,可那态度听起来却是十分的认真。仿佛他是真的相信一般。
郁书容顺着洛涵衍指的方向看去,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她仍旧能够想象得出若是李盛坐在那里,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他必然会拄着自己的宝贝佩剑,再抱上一坛好酒,感慨自己年轻时的风光。
从前郁书容只觉得是李盛自恋,可长大才知道,这样的人物,是豪爽,是洒脱。
她是多想再回到那时候的光景,只是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郁书容缓缓闭上眼睛,想着当年的一切,几乎可以闻到酒香。
等等!酒香?
郁书容猛地睁开眼睛,然而还不待她起身,便听到船夫一声惊呼:“大人,起雾了!”
起雾?郁书容呼的坐起身,下意识的和洛涵衍对视了一眼,然而洛涵衍显然也是一副没有想到的模样,眉头紧皱。
二人赶忙起身查看,果不其然发现在水面之上,已然笼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类似于雾气的东西。
郁书容的心里咯噔一声,望向洛涵衍:“我们来的时候,未曾见到起雾啊。”
而洛涵衍的面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下意识抓紧腰间的佩剑,冷道:“我来的时候,也未曾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