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逾矩
煜褀从郁书容那里出来，其实总归还是有些后悔的。
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亲自去看郁书容，然而下一瞬便又有了主意，他转过头对纪松道：“知道该怎么做吧？”
他亲自来探望郁书容的消息，总是要放出去才好，尤其是要让郁家那边知道。
纪松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可他仍旧有些欲言又止，仿佛是不知该不该说，又或者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有什么话就说。朕恕你无罪便是了。”煜褀淡淡说着，轻轻拂了拂衣袖上本就没有的尘埃。
纪松一愣，犹豫半晌方才上前了半步，与煜褀离得更近了几分。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是怕被人听见一般：“贤妃娘娘那边……”
话说了一半，纪松便顿住，再也说不出口了。即便他是煜褀身边侍奉的老人，也总不该对煜褀的任何事情有所置喙。可这一点，他明白是明白，只是他亲眼看着煜褀长大，有些事情叫他只看着，总归还是不忍心的。
连他都看得出来宋悦真是在跟他闹脾气，煜褀又如何会看不出来？
“是奴才逾矩了。”纪松垂下头，索性将剩下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很多事情，知道未必就要说出来。纪松在宫中当差这么多年，对这个道理早就烂熟于心，眼下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煜褀淡淡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可也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他的语气淡然的仿佛毫不在意：“你知道就好。”
纪松一愣，随即又快步跟上了煜褀的脚步。
你知道就好。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说纪松逾矩，不该管不该管的事情，也不该说不该说的话。二则是说，有些事情，他知道就好，比如关于他和宋悦真。
一个是责问，一个是亲近。
纪松不作言语，然而却仍旧是忍不住抬头望向煜褀那挺得笔直的背影。
当年惴惴不安的小男孩终归还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在他的怀中寻求安全感的惊弓之鸟了。
这世间的人和事，总归是有的过去了，有的没过去，有的还要重新来过，有的人走过了这样一段路通向了别的方向，有的人却只是刚刚走了一小段，还有很长一段的煎熬。
“银梦姐姐，娘娘的身子还没有好吗？”连昌仰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眨巴着眼睛向银梦问道。
虽然不过五六岁，可那眉眼之处，却满是郁家特有的风韵。
也许说风韵不太合适，五六岁的孩童，哪里当的起风韵二字，只是她那眉眼间的清秀伶俐，的确不是寻常孩子能比的。
“是啊，贵妃娘娘坐不惯船，现下里还没好的。等娘娘好了，自然就会来看殿下了。”银梦蹲在连昌身前柔声说着，竟是不自觉的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按理说作为侍奉公主的奴婢，公主是主子，她不过只是个卑微婢女，总不该对主子有什么逾矩的行为，这叫大不敬。
可大抵是连昌与这宫中的其他孩子不同，她对人总不似旁人那般高高在上，反而叫人总是生出一股亲近之感，仿佛他们之间并非是主仆。
银梦便总有这种错觉，然而这逾矩不敬的去摸这位小公主的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因而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跪在了地上请罪。
“公主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银梦姐姐，什么不是故意的呀？”连昌瞧着忽然跪在地上的银梦，起先还有些震惊，不过很快她便镇定下来，伸出手将银梦扶了起来。
她的个子不过才到银梦的腰间，银梦跪着方才与她差不多高。
“奴婢不该去摸公主的头。”也许是这几日的朝夕相处，也许是连昌的声音太过软糯，银梦只觉得对这个小公主越发的喜爱，可主仆有别，她总不该乱了这样的次序。
她侍奉过不少公主皇子，可要说相处起来最为舒服的，当属连昌无疑。
皇家的孩子与寻常百姓家的不同，他们拥有着这世界上最为尊贵的身份，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常人无法企及的尊贵，自从出生便注定着与众不同。
然而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无论是旁人还是他们自己，都永远把他们摆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目中无人，自诩尊贵……这都是常事。
可连昌不同。
她的性子与其他皇子公主们比起来似乎更为温和，虽然也爱玩爱闹，但她从未有过欺辱宫人的时候，这一点也不知是随了她的母亲，还是随了郁书容……
说起郁书苒，其实银梦心中对这位已故的贵妃娘娘还是很好奇的，也许是因为这位再次登上贵妃之位的郁家二小姐，也许是因为这位实在是太好相处的公主殿下……只是她入宫的时候晚，这位名盛一时的贵妃娘娘早已故去，她自然是无缘一见。
想到这里，银梦不由想要叹气，就是这样一个懂事可爱的公主，怎地就不被皇上所宠爱呢？
“公主，小厨房的汤羹送来了。”门外传来宫女恭敬的禀告。
银梦收起那些无用的思绪转身去开门。
“银梦姐姐，这是小厨房例行的汤羹。”玢儿瞧见来人正是银梦，面上的笑意连忙挤的更欢了几分。
即便是在这皇宫大内，也总有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时候。更何况郁书容眼下正得圣宠，便是侍奉连昌的婢女，看起来也比寻常的婢女要值得巴结一点。
“好，交给我就好。”银梦自然瞧的出玢儿面上的讨好，却也只是不动声色的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又道，“辛苦你了，下去吧。”
“是。”玢儿笑盈盈道。
银梦将房门合上，又瞧了瞧手中的托盘，也许皇上也没有不宠爱这位公主殿下吧，毕竟众多皇子公主中，能得以皇上准允随行南巡的，便只有连昌一个了，皇上还特批为她开设了小厨房。
银梦瞧着托盘上瓷碗中的汤羹，当真是十分好吃的模样。
——可她不知道的是，连昌分明是自己跑上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