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目光
郁书容十三岁离开晋国。
那时候她在长信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可李盛愣是没有松口，就任凭她这样跪着。饶是李长安和各位师兄弟们都看不下去了，跑到李盛面前纷纷劝说，可李盛却不知是哪根筋没有搭对，竟是死活都不松口。
要知道，他平日里可是最为疼爱郁书容的，哪里有过这般心狠责罚她的时候？
郁书容跪在长信殿前的青石板上，石头中的寒意顺着膝盖的骨缝浸入全身，明明是阳春三月，却叫人觉得无比的寒冷。
可她仍旧不停的告诉自己，再撑一撑，也许李盛就会回心转意了呢？
阳光罩在身上暖洋洋的，连带着最外层的衣裳都染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暖意，可郁书容还是觉得说不出的冷，几乎冷的她发抖。
李长安原本就跪在李盛的身侧，他将目光从外面石板上那看似柔弱的人身上收了回来，又落在李盛那无动于衷的面上，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涌了起来。
他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起身就要朝外走。
“站住。”李盛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他就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摸着桌案上温热的茶盏，却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
李盛的目光落在李长安的背影上，一瞬间也觉得有些恍惚。
人人都说李长安跟年轻时的李盛像极了，可李盛自己却是从来都没有看出来，只是他这股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去做的劲儿，还当真与他年轻的时候如出一辙。
“你要去做什么？”李盛冷哼了一声，像是对他这股子执拗的劲儿十分不屑，又或者，他只是对年轻时的自己不屑罢了。
可这些，李长安是不知晓的。他只能够听得出李盛语气中的毫不容情。
他想不通，郁书容是他亲手带大的，他如何就舍得任由她被那些人带回大楚？
“长明还在外面跪着。”李长安咬了咬牙，回过身提醒道。
对于李盛来说，哪怕是李长安跪着都不要紧，他心疼郁书容，甚至超过了自己这个亲生儿子。
因而李长安不相信，郁书容在外面跪了这么久，他这个做父亲的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果不其然，李盛的眉心微微蹙起，目光也不自觉的顺着窗户朝外望去，只见那姑娘跪在殿前，身形笔直毫不动摇，虽然低垂着脑袋不肯吭声，可却仿佛是在无声的宣誓着她的坚定。
“你懂什么！”李盛恶狠狠的瞪了李长安一眼，厉声喝道，可那原本轻抚着茶盏的手却不由微微攥紧，在桌案上叩了叩，又继续道，“还不快将她带回房中去！”
“父亲！”李长安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非要将郁书容送走的理由？
难道她回到大楚，就一定会比在晋国过的好吗？不尽然吧。纵然郁家在大楚权势滔天，可他们到底也不能猖狂到可以在晋国京都为非作歹，更何况这是皇城，就算他们不将郁书容叫出去，他们又能怎样？难不成他们还能派兵攻打他们的皇城吗？
且不说郁家会不会这么不惜代价，就算他们愿意，可他们有这个本事吗？
郁书容既然唤得李盛一声爹，自然就是他们李家的女儿，是晋国堂堂正正的郡主，如何能是他们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糊涂东西，你明白什么！别给我添乱！”似乎是被他的话所影响，李盛有些不耐烦的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朝着窗外那人瞟去。
亲手养了八年的女儿，就这样拱手让人，他哪里会不心疼呢？
可是心疼有用吗？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郁书容都是他们郁家的人，她的身上留着郁家的血，更留着大楚的血。即便他再舍不得，也该叫她回到她原本的家去看一看。
更何况，郁家在大楚的地位，就连李盛都有所耳闻。世家大族，手握重兵，想来这样的家庭也不会让郁书容吃什么苦的。再加上晋国和大楚的关系僵持已久，此次郁书容若是可以回到郁家，对两国的百姓来说，自然是顶天的好事。
堵不如疏，若是郁书容回郁家的事情可以顺利解决，郁家又手握重兵，即便是看在郁书容曾在晋国长大的份上必然也不会主张大动干戈，这样边界的百姓不知又能换得多少年的安宁了……
这样的交易，自然是极为划算的。
饶是李盛，也不得不动心。
毕竟那是边境数万百姓身家性命的安宁啊……
“你现在就去，叫人给你妹妹把东西都收拾好，明日就走。”李盛闭了闭眼，终于不再去看外面跪着的郁书容。
“父亲！”李长安的面上满是愤怒，甚至还有些不可思议。他就这样望着李盛，忽然觉得对自己这个父亲有些失望，他抬手指了指窗外，声音冰冷的毫无敬意可言，“我叫了她八年的妹妹，就决然不会允许别人这样带她走。”
语罢，李长安转身就走，分毫没有留恋，仿佛是再也不想跟李盛多说一句话。
“你敢！”李盛怒吼一声，抄起眼前桌案上的茶盏就朝着李长安的背影砸去。
也许是情绪激动，恼怒至极，茶盏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砸在李长安脚后的地砖上，只听一声脆响，那薄胎素花的精美茶盏登时变得四分五裂，夹杂其中的还有偏偏卷曲的茶叶。
李长安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留，甚至连停留的意思都没有，他头也不回的走出长信殿，将那大门甩手带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方才若不是他走的快，那茶渣定然就是砸在他的腿上的。
也许是李长安不回头的决心太过坚定，也许是茶盏崩裂的声音太过刺耳，李盛眼瞧着李长安走出长信殿，却是一瞬间泄了气，整个人都仿佛是瘫软在椅子上。
他深深叹了口气，随即又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老脸搓了搓，仿佛是想将那满面的疲惫与不得已的冷淡搓掉。
他的目光再次顺着窗外望去，然而下一瞬却是对上了郁书容投来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