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枯荣
那双手纤长且干枯,如同一颗将死的树木伸出的可怜枝丫,毫无生机,满是死寂。单看着,便是写满了凄凉。
许是长期的病榻缠绵,那双枯朽的手蜡黄无比,瘦的将手背的骨筋都凸显出来,仿佛只是在那白骨红筋上蒙了一层人皮。
洛涵衍怔愣的站在那里,只觉得满目都是母亲的那双手。
那双手抱过他,牵过他,扶过他。可此时却这样了无生机一动不动的覆在地上,微微卷曲的手指不知是想要抓些什么,又或者是在挣扎些什么。
“主子,老爷说……”洛云匆匆赶来,大抵是因为着急,瞧见房门没关便直接闯了进来。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林清婉的脾性向来温和,纵然他们这些下人不守规矩些,也不会多加苛责,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再加上洛云本就生的机灵,又自幼便跟在洛涵衍的身边,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林清婉看着长大的,因而在林清婉的院子里,她疼爱洛云也不必洛涵衍少多少,洛云那些在人前小心翼翼的规矩便也不怎么当回事了。
可此时,饶是洛云再怎么机灵,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他的目光落在洛涵衍站的笔直的背影上,有些磕磕巴巴的舌头打结:“主、主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被洛云突如其来的闯入强行拉回了神思,洛涵衍的身形一震,随即有些茫然的回过头对上洛云的目光。
他就这样直直的望着洛云,黑玉般的眸中满是茫然,不仅仅是眸中,他的面上、语气中,也尽是茫然。
“洛云,我母亲她,怎么了?”
洛涵衍抬起一手指向他始终都没有靠近半步的床榻,声音中除了茫然,更多的则是颤抖,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夫、夫人……”洛云第一次从洛涵衍的面上瞧见这样的表情,一瞬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半截身子在床下,半截身子在床上的林清婉身上,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连上前去查看的勇气都没有。
洛云只觉得浑身发凉,甚至手脚都在颤抖,他有些惶恐的将目光重新投给洛涵衍:“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洛涵衍缓缓回过头,目光有些呆滞的望着自己的母亲,他也不知道……
也许是面前场景的冲击力太强,叫洛涵衍有些无法是从,连带着他整个人的行动都有些迟缓。
他几乎是强自挪动脚步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洛涵衍在一动不动的林清婉身侧蹲了下来,迟疑片刻,他终究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推了推。
“母亲。”他这样唤着。
可林清婉却仿佛是死了一般,一动不动,也不曾有分毫的回应。
洛涵衍只觉得自己覆在林清婉背后的手都有些僵硬,可他仍旧咬了咬牙,将林清婉栽倒在地上的身子抬上了床上。
“母亲?”洛涵衍半跪在床榻边,看着床上那人双眼大睁,一张嘴巴也微微的张开着,仿佛是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可是却没能有任何声音从她那微张的口中发出。
洛涵衍只觉得浑身冰凉,然而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探向林清婉的鼻下——没有丝毫气息。
洛涵衍的手臂一抖,他紧紧咬住下唇,愣是没有将手收回来。
他不信。
绝不相信!
他的固执的将手指一直搁在林清婉的鼻下,不断的告诉自己:总会有气息的,总会有气息的……
可事实总是让人绝望。
“主子……”洛云的声音有些颤抖,然而他还是不敢上前半步,只好站在原地,“夫人还……还……”
还活着吗?
这话他实在是问不出口。虽然府中的人都知道,林清婉早就时日无多了,不过是多一天少一天的区别罢了。
可这都是对于那些旁人来说。对于洛云来说,林清婉是亲人,对洛涵衍来说更是。
——毕竟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洛云的声音将他从偏执之中重新拉了回来,洛涵衍浑身一颤,随即又收回手,缓缓起身,转过身却对上洛云那慌张又不知所措的目光,仿佛是在询问他结果如何。
洛涵衍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思索措辞,可半晌却只是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两个字:“死了。”
死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是宣告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性命的终结。
洛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洛涵衍。
这样的两个字,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啊。
“主子,你……”
“去禀告父亲吧。”洛涵衍打断洛云的话,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不知是不是错觉,洛云只觉得他原本就白皙的脸上此时却是更白了几分,却是一种无力的苍白。
无论是安慰,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他现在全都不想听,也听不下去。他现在能够极为清醒冷静的站在这里,已经算得上是心智过人了。
洛云听到这个命令,下一瞬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又只剩下了洛涵衍一个人。
他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也许他是该痛哭尖叫的,可他向来不是个将情绪激烈表达的人。又或者,是他自幼所受到的教育管束,不能够容许他有太过强烈的情绪波动。
洛庭封总是说,作为男子,生来就该顶天立地,哭哭啼啼是矫情,而矫情更是女人家的事情。而男人,无论遇到什么样子的事,永远都要处变不惊,否则就算不得男人。
洛涵衍回想着父亲的话,目光又落在了林清婉那大张着的双眼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能够从那浑浊的眸中看出“不甘心”三个字。
“母亲。”洛涵衍的声音越发颤抖起来,他紧紧盯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即便他再怎么努力克制,可眼中的酸胀却是叫他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砸下来,落在那枯朽蜡黄又毫无温度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