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公道
死亡，除了对于亲身迈入死亡的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个平静的事情，可却需要每一个还活着的人尽力平静的去面对。
漆黑的棺木落入刨好的深坑之中，伴随着扬起的尘土，叫在场众人都不由下意识的闭了闭眼。
郁老夫人腿脚不利索，原本是不必上山来亲自看这棺材入土的。可大抵是觉得自己这个曾孙女死的实在太过惨烈，郁老夫人仍旧强烈要求同往，季平长无法，只好派人去寻了个轿子，将她一步一步的抬上了山，又叫人将那定制的轮椅也一同抬了过来，叫她亲眼瞧着那棺木入葬。
郁老夫人年过九十，若说对于自身的生死，她早就已经看透了。可郁静嫣不一样，她不过才双十的年纪，怎的就会是惨烈的下场？
“埋！”出殡队伍里领头的人见时辰差不多，便提声喊了一句。
铁锹一上一下的挥舞，伴随着尘土纷纷扬扬的落在那漆黑的棺木上，叫人看着便觉得哀伤。
再怎么鲜活的人，走到这一步的时候，这一生便是真的到头了。
季平长心中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心去看，不由下意识的挪开了目光。虽然京都郁家与离城郁家向来不和睦，可上一辈的事情，终究跟他们这些小辈无关。纵然郁安荣将郁和衷得罪了个透，郁和衷终究也没有为难他这个死去的侄女。
——下葬是迟早的事情，实在算不得为难。
“平长。”郁老夫人瞧着那一铲子一铲子的土渐渐将那漆黑的棺木掩埋，似乎是十分不忍，从而转过头拭了拭眼角又唤了一声。
季平长自幼跟在郁和衷身边，自然知晓这位郁老夫人对于自家主子来说的分量，从而不敢怠慢分毫，赶忙走到了她的身边，又伏了伏身，恭敬道：“但凭老夫人吩咐。”
“阿衷，有没有说过什么？”郁老夫人老态龙钟的坐在轮椅上，虽然面带痛意，但心中到底还是理智的，虽然她这些年来都搬到了离城同庶出一家共同居住，也不大管事情，可作为赫赫威名的郁家曾经的主母，郁老夫人很清楚当一件事情发生之后应该做些什么善后。
离城郁家虽然不似京都郁家那般威震四方，但好歹也同为郁姓，就算郁和衷与郁安荣之间的恩怨旧账算不清，可单就凭着他们背负的共同姓氏，以及身上流着的同样的血，郁和衷便无法置身事外。
——又或者，即便他想要置身事外，郁老夫人也绝不会同意。
“您，是说哪一方面？”季平长始终保持着一个得体的微笑。
郁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季平长的脸上，虽然那臃肿的眼睛有些泛红，可面上仍旧保持着一个得体的平静：“静嫣，不能白死。”
“老夫人，宁大公子，已经下狱了。”季平长恭敬答道。
“下狱？”郁老夫人冷笑一声，望着季平长的目光有些不善，“然后呢？”
“提刑司还没判下来。”季平长如是道。
“阿衷就只将那个宁什么的送了提刑司？”郁老夫人的脸色十分不好看，连带着声音都沉了下来，“难道我郁家的女儿就白死了吗？！”
以京都郁家雷厉风行的手腕，怎么能就将宁若绮送进天牢就算了结？
“老夫人，提刑司定然会还静嫣小姐一个公道的。您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我的曾孙女现在就躺在棺材里，平长，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阿衷什么手腕我太清楚了。”说到底，不过还是因着郁安荣不愿对此事多加干预，郁老夫人抬手掩了掩嘴，淡淡道，“平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季平长如何会不明白？
郁老夫人的意思便是要逼着郁和衷为郁静嫣讨个说法，要让那宁若绮付出代价——她做了将军府那么多年的主事夫人，怎么可能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
这么多年，犯到郁家头上的人，郁家一个也不会放过。郁老夫人太清楚这一点了。
“若是他不愿，那便只有我亲自去见他了。”郁老夫人这样说着，身子超后靠在了轮椅的椅背上，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这句话就是最后通牒。
郁静嫣是她看着长大的，若要她不插手，那根本不可能。
可对于郁和衷来说，他对郁静嫣不仅没有什么感情，更和她的父亲有着许多的恩怨未清。他能够将此事交给提刑司，已然是看在了郁老夫人的面子上了，可若是要他再多插手……恐怕便不会太容易了。
季平长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因而闻言便觉得心中一跳，可他若真的让郁老夫人从离城亲自到京都去找郁和衷处理这件事，那他便是活腻了……因而他只好恭恭敬敬赔笑道：“是，奴才一定转告老爷，还静嫣小姐一个公道。”
从深坑填为平地，又从平地填成一个山包样的土包。
郁安荣就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直到送葬的队伍将那厚重的石碑立起，他才有些茫然的走到了那新坟前，伸手摸了摸石碑上面雕刻的“静嫣”二字，仿佛是不舍，又仿佛是不信。
他现在，大抵能够理解郁书苒去世时郁和衷的心情了。
“静嫣，爹一定……给你报仇。”郁安荣捏了一把地上的土，放在石碑的顶上。
明明不过是轻飘飘的一把土，可捏在郁安荣的手中，却觉得无比的沉重。
这是他女儿的埋棺土啊……
“哥，节哀吧。”郁安宁蹲在郁安荣的身边，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从前从未觉得自己这个哥哥有多么重视他这个女儿，总是想着能凭着自家女儿的好样貌从而嫁个好婆家，从而连带着整个离城郁家飞黄腾达，叫京都郁家对他们望而不及。
甚至连郁静嫣都觉得，她的父亲只是拿她当成一个升官发财的物品，从未将她当成女儿。
可是当这一切都走到尽头的时候，郁安荣终归还是露出了那个只有父亲才会露出的一面，只是可惜郁静嫣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