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痛哭
要有怎样的决心和勇气，才能亲手将至亲之人那微张的充满死寂的双眼合上？
李长安跪在床榻边，朝着床榻上那已经了无生机的人重重磕下一个头。
他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却只觉得能将其烫出一个窟窿——他和李盛因着沈呈玉僵了这么多年，他心底的痛楚从来不曾写在脸上，可是此时，当他将额头触及那冰冷地砖的一瞬，这么多年来所尽心尽力伪装的一切坚强便都尽数崩塌。
心中的高墙土崩瓦解，那禁锢已久的情绪奔腾而出。
李长安只觉得自己双眼温热，他紧紧的合目，不敢睁开，因为他清楚的很，一旦他睁开眼睛，面对的必然是肆虐的眼泪。而此时沈呈玉还在他的身边，他断然不能露出这般狼狈的模样。
从某些程度上来讲，即便李长安与郁书容并非是亲生兄妹，可这么多年来的朝夕相处，将他们二人的性子打磨的也有几分相似。就如同现在，一个个的都在强忍着，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崩溃失态，露出那叫人同情的狼狈一面。
沈呈玉跪在李长安的身侧，李长安磕头，他便也跟着磕头。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此时也只有束手无策的份，更何况是李长安。
李长安的唇角动了动，作为儿子，他想他应该跟父亲说一句对不起。可想到身侧的沈呈玉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若是他当真说了这三个字，那又要将沈呈玉置于何地？他同他在一起，已经是大逆不道，背弃了天理人伦，将他那高高在上的金座放于火上煎熬。
“父亲……”李长安的声音沙哑，极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可扶在地上的手却是不自觉的攥紧，“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好生辅佐……皇上。”
如果说李盛的心中什么最大，那必然就是这晋国的万里江山了吧。
“长安……”沈呈玉原本也跟他一样将额头抵在地上，然而听了他这话却是转过头，将目光落在他那极力隐忍的侧脸上。
昏黄的烛火在他的脸上映下一半光明一半阴翳，将那本就长途奔波的疲惫面容显得更加瘦削了几分。
也许是他的面容太过隐忍，声音中几不可查的颤抖落在沈呈玉的耳中只叫他觉得刺心的疼——终归是他太无用，否则怎至于让李长安独自背负这样多的苦痛？
可他现在偏偏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沈呈玉的眸中满是痛惜和自责，他紧紧盯着李长安，可李长安却是看不到。
长信殿外忽然传来一声低吼，仿佛是游离在生死边缘痛急的野兽在咆哮，饶是沈呈玉都不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然而下一瞬他却反映了过来——这哪里是低吼和咆哮，这分明就是难过到极点的痛哭啊。
郁书容将头埋在洛涵衍的颈间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丝丝缕缕的熟悉的檀香味道钻满了口鼻，可即便是那叫人心安的檀香，也不能够平复她心中那血淋淋的痛意。
眼泪混着口水蹭满了洛涵衍的衣领，叫他觉得脖颈间湿漉漉的有些难受，可他仍旧一动不动的任由郁书容这样抱着他哭，对那污了自己衣裳的眼泪恍若未觉。
洛涵衍的手覆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又转头在她的头顶落下深深一吻。他的下颌抵着郁书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都揽在自己的怀中，声音轻的只能叫两人听清：“别怕。”
如果痛极了，就大声的哭吧。但是永远不要怕，生离死别都是人间命数，你永远都要相信，逝去的人只是换了个世界，继续爱你。
洛涵衍抬了抬眼，目光落在夜空中几颗疏离的星星上，薄唇又微微抿紧了几分——母亲，你说对吧？
沈呈玉的目光又转而落在李长安的侧脸上，然而这一看不要紧，竟是叫他浑身一怔。
李长安仍旧没有抬头，细密的睫毛上似乎沾染了些盈盈闪光的东西，那东西在他的睫毛根部汇集，随即又顺着那柔软的睫毛爬了上去，最终汇集成一颗硕大的珠子，吧嗒一声落在地上，砸出一滩圆。
李长安没有抬头，可呼吸却越发急促粗重起来，仿佛仍旧在极力隐忍。
地砖上原本只是一小摊的水珠，不知过了多久竟是越聚越多，几乎可以汇集成一个大圆。
“长安，你、你难过就哭出来，不要忍着……”沈呈玉的眉心微微蹙起，面上满是担忧，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将所有情绪都憋在心中隐忍不发的人，因而对他来说，将什么开心难过放在心底，喜怒不形于色，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痛苦的事情。
可李长安不一样。他习惯什么事情都隐忍不发，即便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也定然要波澜不惊。所以他在沈呈玉的心中，永远是个高高在上，神神秘秘，甚至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的形象。
可就是这样一个永远将情绪放在心里的人，也终归是有撑不住的时候。
李盛……毕竟是他的父亲啊。
“阿玉，我父亲……还说了什么？”李长安的声音沙哑的仿佛是堵了一块破布，他极力平稳住自己的情绪，不想在沈呈玉的面前太过失态。
他太了解沈呈玉了，他不想吓坏他。
“国师、国师还说，要我们照顾好长明。”沈呈玉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虽然他知道，在李盛的遗体面前他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合适，但即便他们此时不是爱人，而是寻常的朋友，他也总该安慰一下吧。
“长安，对不起。”沈呈玉闭了闭眼，眼泪终于也顺着脸颊蜿蜿蜒蜒爬了下来。
“你已经尽力了，我知道。”生死之事，又哪里是人力可以改变的？李长安很清醒，他不会将这样子的事情怪到沈呈玉的身上，他知道，他真的已经尽力了，更何况他对李盛的感情，未必就比李长安这个当儿子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