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不瞑
不同于大楚众人的鸡飞狗跳，几个时辰前的晋国是跟大楚一样的月黑风高，天朗星稀。
郁书容坐在长信殿的门前，望着自己的一双手，有些呆呆的。
她敞开掌心在月光下，任凭那月光洒了一手，仿佛是要将那清冷的光芒都捞起来一般。可是她知道，这样的光芒，她是抓不住的。
方才，她就是用这样一双手，将李盛的眼睛合上的。
那浑浊而呆滞的目光，她大抵是一辈子都不会忘了。
郁书容将脸埋在掌心，感受着自己手心的温热，仿佛还沾染了些许李盛的身上的味道。
可她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李盛从不爱用熏香，甚至连皂荚味也不喜，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身上绝不能留下什么标志性的味道。
温热的手掌贴在脸上，捂住脸颊和双眼。郁书容忽然想到了小时候摔了跤埋在李盛怀中哭的时候。那时候她哭的很伤心，可是李长安拿来了桂花糖，她转眼便又笑了。
可那样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啊。
郁书容只觉得鼻尖一酸，十分想哭。可她明明从刚刚回来，目睹李盛的离世一直到现在，这几个时辰以来，一滴眼泪都没掉。
就算亲眼看见死寂沉沉的李盛躺在自己的面前，就算亲手将他没能闭上的眼睛合上——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可是当她从长信殿出来，待李长安和沈呈玉再次进到殿中，待她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她是真真切切的想哭的。
郁书容的身边带过了一阵藏着淡淡檀香味的风，不用抬头她也能知道坐在她身旁的人是谁，可她仍旧将脸埋在掌心，没有丝毫抬头的打算，仿佛就要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地老天荒。
“说说话吧。”洛涵衍轻轻说着，不知是不是受气氛渲染，他的语气中也隐隐带了些悲伤。
“说什么？”郁书容的声音哑哑的，似乎带着哭腔。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还没有掉眼泪——最起码，现在还没有。
“说说你能不能把头抬起来。”洛涵衍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的肩膀上，即便隔着厚重的衣裳也能够感受到他手掌上带着的凉意。
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冰冷的体温？冷冰冰的尽是死寂，甚至可以说跟李盛冰凉的尸身有的一拼——可洛涵衍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一个鲜活的人，怎么会有死人一样的体温？
“不想抬。”郁书容的眼睛闭的更紧了。
即便她现在没有哭，但也左不过是个狼狈的模样。她不想让洛涵衍瞧见这样的自己。
洛涵衍的手从她的肩膀挪到了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仿佛是无言的安慰。
“记得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洛涵衍默默了半晌，忽然开了口，而这一开口便是沉重之中的沉重。
饶是郁书容都不由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震的一愣，随即又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我一直觉得我父亲对我母亲没有感情，否则当不至于她死了那么久，还是我下了学回家发现的。”洛涵衍这样讲着，风轻云淡的语气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
可偏偏他才是这个故事的亲历者，才是那应该痛彻心扉的人。
郁书容的心中微微一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当我推开那扇门的时候，我还想着要将今日老师夸奖我的话说于我的母亲听，告诉她，她的儿子没有叫她失望……”说到这里，洛涵衍的气息终于有了一瞬间微不可查的凝噎，然而下一瞬又恢复如常，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一般。
“但是当我走进去的时候，我看见我的母亲趴在床榻边上，头朝下，半个身子都栽在地上，一只手拼命的伸着，好像是想要去够什么东西……我走上前去叫她，她没有理我。”
“涵衍。”郁书容几乎可以预料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不忍听下去，索性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别说了。”
何苦要将旧日的伤疤再揭开一次，示于人前呢？
那鲜血淋淋的，疼痛非常的伤口，一次就够了。
可洛涵衍却仿佛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他的手还覆在郁书容的头顶，可目光却直直的落在面前的那一方被月光洒满的地上：“所以我就推了推她，可是我这一推，她便从床上掉了下来。她躺在地上，眼睛还大睁着，一眨也不眨，一动也不动。我有些吓呆了，我上前去摸了摸她的鼻息，发现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郁书容原本埋在掌心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转过头望向自己身侧的人。
月光笼在他的身上，似乎是落了一层清辉，显得他整个人更加清冷了几分。郁书容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那覆在自己脑袋顶上的手拽了下来，攥在手里，有些心疼道：“你别说了，好不好？”
这样的事情，多说一次便是多温习一次当年的痛楚。如果只是单纯的为了安慰她，她宁肯不要这样的安慰。
这样的回忆太疼了，何苦呢？
“书容。我并不是想拿自己过去的事情来安慰你，帮你分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背负在自己的身上。”洛涵衍转过头，定定对上她投来的目光，却是说不清的柔情似水，仿佛刚才的悲伤氛围都是错觉。
郁书容一愣，有些吞吞吐吐：“我、我没有，我只是……”
“叔叔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你明白吗？”洛涵衍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反而打断她的话，无比肯定道，那坚定的目光落在郁书容的眼中，仿佛就是在告诉她——他的话就是真理，他的话就是事实，就该无条件的相信。
“我……”郁书容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被紧紧揪成一团，疼的厉害，她低下头，将目光垂落在自己的掌心，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我只是想，如果我能够早回来一会，爹爹也许就不会……死不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