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我回来了
有些原谅，时隔了多年，不知道会不会太迟。
李盛气若游丝，一双浑浊的眼睛有了片刻的清明，然而下一瞬，便又是无尽的浑浊。
“师父！”
“老师！”
松弛的眼睑泄了力，缓缓的想要合上，然而李盛却仿佛是有什么不甘心一般，死命的撑着，不叫那如同灌了铁一般的眼皮合上。
他不能闭眼。
他还没有见到郁书容，绝不能闭眼。
李念跪在床边，眼瞧着李盛的进气没有出气多的模样，心中仿佛是被什么重重的捶着，几乎要将他那颗心活生生的捶成一滩烂泥，他缓缓闭上眼睛，一瞬间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沈呈玉又何尝不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攥紧了李盛的手，生怕这一松便再也没有机会握紧了。
“老师……”沈呈玉的眼泪顺着眼眶直直淌了下来，滚热的泪珠落在李盛苍老生斑的手上，恨不能灼出一个窟窿来。
原本温热的手掌渐渐冷了下来，如同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掌心溜走。
沈呈玉从来没有将死亡感受的这么真切过，方才还有着一口热乎气的人眼前就在他的手中这样冷了下来，如同流沙逝于掌心，即便他在怎么用力也难以留住。
“老师……”沈呈玉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通红的眼睛望向李盛那沧桑的毫无生机的面孔。
李盛的眼睛没有完全闭上，留着一条不死心的缝，混沌的望着天花板，似乎是一个枯朽残败的老人最后的倔强与执念的宣泄。
这个人再也不能站起来笑着骂他、教训他了。可沈呈玉却觉得自己的心中仿佛少了一块什么，有些空空的，没着落。
“对不起。”沈呈玉轻轻说了一声，复而闭上眼睛，任凭眼泪从眼眶中肆虐而出，不知他这句话是对李盛所说，还是对李长安。
李念无暇顾及沈呈玉，他跪在床榻边上，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然。他这些年来一直知道李长安与师父之间有心结，可却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是因为这样的事情。
断袖之癖……居然还是跟皇上。
“大师兄，你好糊涂……”李念深深叹了口气，随即又朝着床榻上已然逝去的人重重叩下一个头。
温热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仿佛能够离死亡更近。
……
月光洒在清冷的石阶上，仿佛是落了一层霜。
郁书容恨不能将步子迈的再大些，一脚就能踏进长信殿的大门。
可即便她跑的再快，也长不过这宫中的甬道。
再等一等……
不，再快一点……
郁书容一脚踢开长信殿的大门，映入眼前的便是跪在地上的李念和沈呈玉——接着便是床榻上那裹紧了被子一动不动的人。
原本怀抱的希望此时却仿佛是精美的玉器，被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爹……”郁书容有一瞬间的失语，原本迈出的脚竟在这一瞬间不知该不该落下，又或者说不敢落下——不敢跨进这个殿门。
李念闻声猛地回头，却在瞧见郁书容的一瞬不由浑身一震，可待他看清郁书容身后的人时，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师妹，大师兄，你们回来了……”
可是太晚了……
李念的唇角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沈呈玉原本跪在地上，背对着众人，可听到李念嘴中大师兄三个字，却是猛地一颤，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起来，仿佛是不知该不该回头。
他迟早是要回头的。
可是回过头，他又该如何面对李长安？他明明是答应他的……
但是对不起，他真的没做到。
沈呈玉微微垂下眼睑，他现在好怕瞧见李长安那张悲痛又失望的脸，他没有勇气去看。
李长安就站在郁书容的身后，郁书容没有跨进长信殿，他自然也没有。三人静静伫立在长信殿的门口，竟是谁也没有动。
可最终还是李长安先踏了进去。
明明只有一步，看起来十分轻易，可只有李长安自己知道，他这一步，如同千斤。
郁书容闭了闭眼，终于还是跟在李长安的身后跨进了大殿。
偌大的长信殿本来已经清冷了许久，可这末了却又忽的热闹了起来。即便这热闹中，夹杂了无限的悲哀与遗憾。
郁书容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走的很艰辛。这从殿门口到床榻边上的短短距离，与她而言，却仿佛比从大楚到晋国还要遥远。
李长安站定在沈呈玉的身后，目光静静落在床上那双眼微张的李盛面上，却是没有靠近一步，似乎是怕自己闯进那人已然不存在的视线之中。
郁书容越过几人，缓缓沿着床榻边缘坐下。她的目光落在李盛苍老瘦削的脸上，十分的平静。可平静着平静，却又渐渐模糊了起来，似乎有什么滚热汹涌的东西夺眶而出，在脸颊留下一道道温热，随即又顺着下颚坠落。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落在李盛那已经凉下来的面颊上，不知为何，竟叫她觉得无比的安心。
可这安心之中，又夹杂着无限的痛意。
“爹爹，我回来了。”郁书容在李盛的脸上摸了摸，他的面上虽然苍老，可大抵还能看出年轻时的风范。
这一刻她盼了太多年，可李盛却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她离开晋国的时候，李盛没有送她，现下她千辛万苦的回来了，可李盛却再也不能起来迎她了。
“对不起。”沈呈玉跪在地上，背挺的笔直。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沈呈玉是皇帝。他跪在李盛的床前，已经是于礼不合了。可他却没有丝毫要起来的意思。
李长安垂着眼睑，目光死死盯在床榻上死气沉沉的李盛身上，默默半晌，终究是抬手拍了拍沈呈玉的肩膀。
说到底，沈呈玉又做错了什么呢？
“起来吧。”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清朗，平静而不起波澜，仿佛眼前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绕是沈呈玉听到他这样平缓的声音，都不由愣了愣，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