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脊骨
李盛真的觉得自己很累。
他很痛，痛不欲生，觉得直接死掉，也许是件不错的事情。
可他又不甘心。
他还没有见到他那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儿——李长明。又或者，他该叫她郁书容。可他还是觉得李长明这个名字更为好听。
长明长明，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他希望他的宝贝女儿前路永远光明。
这几年来，他与李长安的关系越发不如从前。若说从前他们父子二人还会因为这些问题去争执，去争吵，可现下却是已经许久都没有说过话了。
李长安是个孝顺的孩子。
这一点，李盛从来没有怀疑过。可他不能够理解，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孩子，怎么会做这么糊涂的错事？！
这叫他不仅对不住李长安早早便去世的母亲，更对不住先帝，对不住皇帝，对不住这晋国的江山社稷。
“李叔叔，我知道，这些年来您与长安……这都是我的错，您不要怪长安。他的心里也很不好受。是我的错，是我逼着他的……”
沈呈玉的声音扔在耳边喋喋不休。
李盛缓缓呼出一口气，不知为何，竟仿佛回到了当年。在许多年前，沈呈玉也是如此的喋喋不休的围在他的身边，推行国策上总有无数个为什么，每次都气的他想要昏厥。
现下虽然他已经有如风中残烛，可这一切同当年，似乎又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可终归是不一样了啊。
李盛微微用力，却只听见自己嗓子里发出呜呜呀呀的如同破锣一样的声音，根本叫人分辨不出他在说些什么。
可他仍旧在努力的呜呜着。
沈呈玉终于闭上了嘴巴，伏身上前，将耳朵贴近李盛，道：“李叔叔，您想说什么？”
“安……安……”
“什么？”
“明……”
“师父，您说什么，说清楚一点。”李念也上前几步，可无论怎么听，也分辨不出来李盛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长……明……”李盛的眼睛缓缓眨了眨，仿佛这两个字已经耗尽了他大半的力气。
“快了。长明就快回来了。”沈呈玉抓住李盛的手，心中没来由的恐慌。他很怕，怕李盛就这样坚持不住了，怕他没有办法对李长安交代。
他答应过李长安的。不能连这个都做不到。
李盛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沈呈玉，沧桑满是沟壑的脸上说不清是疲累还是愧疚：“皇……上……”
“我在。我在。李叔叔。我一直在的。”沈呈玉听到他忽然唤了自己，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阵酸意涌起。
其实依照他的心性，并不是做皇帝的最好人选。他太过优柔寡断，感情用事，这绝非是一个帝王应当有的性格。可他仍旧是被李盛和李长安父子保着登基。于私心来说，即便抛开李长安的关系，他对李盛仍旧是有难以磨灭的感激之情。
李盛有恩于他，他并非是薄情寡恩之辈，又怎么会不记得。
眼瞧着那个小时候抱过他，亲过他，吓过他的怪叔叔，现下就只能无比虚弱的躺在床榻上，甚至连喘气都是一种奢侈，沈呈玉真的觉得哪怕自己坐稳了这个位置，很多事情也依旧无能为力。
比如生死，比如天命。
“老臣……对不住……先帝啊……”仿佛是用尽了全力，那沙哑的叫人几乎觉得心颤的声音从李盛的嗓子中挤了出来，他微微闭上眼睛，不知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脸去见先帝。
他曾经答允过先帝，无论是他，还是李长安，都要好好辅佐沈呈玉。可是现在呢？他那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成了断袖，还连带着沈呈玉一起不学好，这叫他怎能不心痛，不愧疚？又叫他有什么脸去见先帝？
“李叔叔，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沈呈玉的眼眶红红的，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他从来不觉得是李盛亏欠了自己，而是觉得自己亏欠了李盛，更亏欠了李长安。
于李盛而言，他是学生，李盛是他的老师，可他却不能护得老师周全，甚至给他一个体面的了结都不能，只能逼着所有御医治药，用尽各种办法去给他续命，即便这过程中是极端的痛苦……这是他的无能。
于李长安而言，他是朋友，是爱人，可他此时却只能站在这位即是朋友亦是爱人的父亲身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个劲的道歉。他害的他父子闹翻，而自己却只能坐在这幽幽深宫之中，不能挡在他身前，护他周全，不能并肩作战，甚至不能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只能让他永远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这是他的无用。
可这一切，偏偏总有人在他身前替他背负起来，无论是李盛还是李长安，他们都抢在了沈呈玉的前面，将这些过错统统都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沈呈玉觉得这就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已经根深蒂固，长在那柔软细嫩的白肉之中，无法拔出，每每触碰都是钻心的疼痛。
“皇上……”李盛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浑浊的泪水，不知是大限将至的回光返照，还是什么，他仿佛是忽然来了力气，连带着说话都比方才要清晰了不少，最起码已经叫人能够大概听清了。
“臣不怪您……是我儿的错……”李盛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随即又落在一旁已然泣不成声的李念身上，他干裂的嘴角微微扯了扯，却已然勉强的厉害，“念儿……”
“师父。”李念跪在床前，连忙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长明……你们要照看好……”
“我知道，师父。”李念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生绞一般的疼。
“我……”李盛的声音忽的用力，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嗓子一般，连带着眼睛都因为用力而猛地睁大，如同牛眼，“我……”
“师父！”
“老师！”
“不……怪……”李盛的声音越来越小，声音也渐渐混沌不清，仿佛掺了砂石的溪水不再清亮通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