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负行
郁书容离开晋国的第二年，京都便下了很大的雪，几乎没过人的脚腕。
整个京都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高墙深宅都洛着一层厚重的白色，将这个繁华热闹的都城骤然间染的庄重又肃静，与先前大不相同。
李长安将手指从袖中微微探出几分，大抵是因着外面太冷的缘故，他那本就白皙的手显得越发苍白，毫无血色，仿佛只是一截枯朽的枝丫，在这皑皑大雪之中显得了无生机。
凛冽的冷风从指间穿过，一片雪花落于指腹又被体温的温热融成了水滴滑落，终于叫李长安有了一丝还活着的感觉。
他坐在特质的轮椅上，腿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狐裘毯子，可他仍旧觉得由内而外的寒冷，冷的他几乎心肝脾肺肾都在打颤。
“大师兄，外面冷。我们还是回去吧。”李念垂眸站在李长安的身侧，轻声说着，就如同这凛凛的寒风，落在李长安的耳中除了冰凉却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李长安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殿外庭院内厚厚的一层积雪上，似乎是有些发痴。
那雪下的极厚，将庭院中的鹅卵石小道都埋了起来，宫人们为了方便都在檐下的台阶上行走，因而庭院中的积雪仍旧平平整整的堆在那里，不曾有丝毫突兀的脚印侵扰。
“大师兄。”李念又唤了一声。
“有人来过吗？”李长安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不远处紧紧关着的大门上，声音淡的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吹散在风里。
“什么人？”李念有些奇怪，“大师兄约了人吗？”
说着，他的目光也顺着李长安目光的方向望去，殿门紧紧关着，仿佛永远不会再被打开，又仿佛下一瞬就会有人推门而进。
李长安的眸中动了动，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似乎能够掩藏住任何的情绪。
“没有。”他缓缓收回方才探出的手，像是有些累了，闭了闭眼道，“回去吧。”
“是。”李念轻声应着，也没有在多问。
其实他很奇怪，奇怪师父为什么忽然会将李长安关在这里。李长安是李盛的独子，李盛对他更是寄予厚望。
虽说李盛对他们师兄弟之间的训练十分严苛，可平日里绝不会动辄打骂，相反，李盛平日对他们甚为关心，如同父亲一般——更何况李长安是他的亲生儿子呢？
到底要犯下多么大的错误，才能叫一个向来慈爱的父亲下了狠手打断了自己儿子的腿，还将其禁锢在这一方天地？
“大师兄，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师父怎么会这么生气？”到底是多么严重的事情，才会让李盛这样大动干戈，是杀人还是放火，还是什么大逆不道天理不容的事情，竟能让李盛对自己这个寄予厚望的儿子做到这种地步。
李念着实想不通。他跟李长安，也算得上是自幼一起长大，李长安的为人脾性，他自然也是十分了解的。若说是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便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的。
唯一可能的就是这两父子间的意见产生了分歧——可什么样的分歧能让李盛狠下心打断李长安的腿？
这也太严重了。
“大师兄，不管因为什么，你跟师父认个错吧。”这是最为简洁有效的方式了。对于李盛的性子而言，如果他这个儿子能够服个软，想必他也不会如此震怒，如此狠心。
原本就是父子，血浓于水的亲情，又有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呢？
“李念，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吗？”李长安默默了良久，终于抬眼望向了李念，可一双漆黑的眼眸中，却是说不清的复杂，而更多的则是无奈。
李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的一噎，一时间竟也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只好有些愣愣的望着他：“师、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念抬手挠了挠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的确不认为师兄会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相反，李长安的年岁最大，在他们师兄弟中也是最为稳重懂事的那一个。
“我就是想不通……师兄，到底出现了什么事？”
什么事？
李长安的唇角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他垂下眸子，目光落在狐裘遮盖的那双动弹不得的双腿上，断裂的骨缝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痛楚，如同虫蚁在啃食一般，叫人难熬。
可身体上的难熬，总大不过心中的煎熬。
“皇上那边，如何了？”他摸着那厚重的狐裘，觉得有些沉重的过了头，反而更像是一个禁锢他的枷锁。
“皇上？”李念一愣，随即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问，“皇上……怎么了吗？”
“没什么。”李长安叹了口气，像是不想再多说。
李念自然是看得出他面上的虚弱与疲惫，纵然是担心，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好又重新将他推到桌案前。
“你下去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可是，师兄你的腿……”
“我自己可以。让我静静。”
“好吧。”李念叹了口气，又朝着李长安拱了拱手便欲转身退下，可当他走到殿门口，却仍旧十分不死心的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丝毫需要他的意思，方才退了出去。
沉重的殿门缓缓关闭，随之灌进来的还有一阵极为短暂的冷风，饶是李长安穿的极厚，也仍旧忍不住要打一个寒颤。
李盛那番无比刺耳的话仍旧萦绕在脑中，挥之不去——
“你以为你是谁？他是皇帝！你是什么东西？你这是叫全天下的人都去戳他的脊梁骨！指着他的鼻子骂！这就是你的忠君爱国吗！为父将你养这么大，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东西！从前学的东西都喂了狗了吗！”
李长安抬手揉了揉脸，双掌合在一起遮盖在脸上，心中是说不清的复杂。
这样的事情，让他一个人承受就足够了。
沈呈玉……他不该跟他一起承受。所有要背负的东西，只要他一个人背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