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离城旧事
离城的阳光很好，比京都要好上不少，也许是因为没有那么多人的缘故，叫人觉得舒服又放松。
小城镇的人总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定居在京城，看遍那京城的繁花似锦。殊不知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则更喜欢他们这些小城镇的轻松与自在，没有阿谀奉承，没有虚与委蛇。
郁安荣坐在地上的蒲团上，看着那铜盆里跳跃的火星发呆，不知在想什么，仿佛魂魄都飞到了体外。
这秋冬交接的时候最为寒冷，虽然有蒲团隔着，但坐在地上，到底是容易受寒，因此郁安宁缓步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地上凉。坐到椅子上去吧。”
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此时只要有一阵风刮过，便能将她的声音吹散。
郁安宁的目光落在那冰冷的黑漆木棺上，有些暗淡，仿佛是怕吵醒那棺材中熟睡的才不敢大声说话。
可那冰冷的棺材中躺着的人却是再也听不到她的话了，更不会醒过来了。
“静嫣她……会不会很冷？”郁安荣的目光有些痴痴地，仿佛是无法聚焦。
他对自己这个女儿抱有的期望，不亚于郁和衷对郁书苒的期待。
亲手带大的女儿，如今却只能躺在这个冰冷狭小的棺材里，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哥，宁若绮已经下狱。静嫣若是知道，一定会安心的。”郁安宁叹了口气，仿佛是觉得这样的安慰太过无能为力。
生死的面前，语言的力量永远都是微小的。
郁安荣没有说话，不知是没有听到郁安宁那轻的几乎要散在风中的声音，还是觉得无话可说。他只是径直撑着地爬了起来，又走到了那盖紧的黑漆木棺旁，抬手摸了摸，仿佛此时在他掌心之下的并不是这样一具冷冰冰的棺材，而是他活生生的女儿。
“你出去吧。让我自己再陪静嫣多呆一会。”否则等到出棺下葬，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郁安荣这样说着，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是风中残烛，他没有回头，甚至也没有想回头去看郁安宁的表情。
郁安宁微微叹了口气，原本想要说的话此时也被强行咽了下去。
有什么话能够安慰一个老年丧女的男人呢？
前厅的大门开了又关，人来了又走，只有郁安荣站在那漆黑的棺木旁，如同一颗枯朽的大树，仿佛只要一阵风过就能将他拦腰折断。可他却又站的那样的坚定，坚定的任何人看了都不免动容。
“静嫣……”郁安荣的头贴在那漆黑的棺木盖上，仿佛这冰冷无情的棺木上有吸引他的温度，可是只有真的贴近的他才真的感觉到，原来一切都是错觉。
棺木还是一样的冰冷，与多年前的那一具并无什么太大的分别。
也许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吧。
郁书苒死的时候，他未曾替这个侄女落过一滴眼泪，甚至还隐隐有些窃喜，窃喜自己的女儿终于可以踩着别人的女儿上位……
可这一切都还没有实现，他的女儿如今也躺在了这样的棺木里。
那年下了很大的雪，郁安荣还记得。
那时候的郁府和现在的郁府，其实也没有差很多，都是一样的高门大户，窥探不得。
郁安荣站在庭院里，看着地上那已经垒了厚厚的一层白雪，仿佛这整座郁府大院都在为之而哭泣。
浓郁的悲伤席卷而来，和着这冬风与大雪，与这本就一片白色的郁府十分相配，可郁安荣感觉不到。
本就与他无关，他自然是感觉不到。
“大少爷怎么还没回来？”
“听说还在路上，应该快回来了吧。”
“唉，回来也没用了。大夫人都去了。”
“嘘，这话你放在心里就好了，干嘛还宣之于口？”
“……”
郁安荣默默听着，抬手朝手心轻轻呵了一口气，感受着从自己身体中汲取的暖意，面上毫无波澜的走到了那两个多嘴多舌的婢女面前。
“二、二少爷！”
两个婢女见到那缓步而来的人登时闭了嘴巴，一时有些惊慌失措，然而下一瞬却又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她们也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有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眼下去世的人是大夫人，郁安荣是二姨娘的孩子，无论从何种方面来说，他都不会出言责怪才是。
果不其然，郁安荣真的没有出言责怪。
他只是默默的路过了她们的身前，甚至连一片多余的目光都没有分给她们，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们说的话。
两个婢女目送着郁安荣远去的身影，以及那渐行渐远的两行清浅脚印，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果然，不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便不会一条心，世家大族更不会例外。
郁安荣径直向前走着，没有心思去思考方才那两个婢女是如何看他的，只是默默回想着方才听来的唯一的消息——郁和衷在路上，马上就要回来了。
可是即便回来，他的母亲，他也再也见不到了。
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来不及的。
郁安荣叹了一口气，仿佛只是替他觉得可惜，又转了个身，朝着那灵堂走去。
与白雪遥遥相应，灵堂上挂满了白色的缎面，一朵朵白色的花穿插在房梁中间，显得有些格外的刺目，将这一座赫赫扬扬的郁府都显得有些肃静。
“二少爷。”路过的婢女小厮纷纷朝他行礼，面上还隐隐有些惊讶，似乎是十分想不通这个二房所出，一向跟大夫人做对的二少爷为什么会突然来了大夫人的灵堂。
是来炫耀的吗？
还是来送行？
众人各怀心思的对他行礼，又从他身边路过。
自始至终，郁安荣都没有偏过眼眸瞧上一眼，似乎是不屑，又似乎是不想。
他只是直直的奔着灵堂里那具黑漆漆的棺材而去。
——那副棺材里，躺着他娘亲最为厌恶的女人。也是最为厌恶他的女人。
可不知怎地，他忽然就想来看看。看看这个与他们水火不容的女人，现在躺在棺材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