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强弩之末
晋国与大楚，其实从某些方面而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其实无论是晋国还是大楚，又或者是大夏，在皇权争斗，权利纠纷上，各国都是一样的错乱纷杂，黑白不明。
没有人不想站在权利的顶端傲视群雄，让所有人俯首称臣。
李盛的一辈子都献给了这晋王宫，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水……”李盛枯朽的手指动了动，两颊的凹陷让他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岁，大有一种随时都要断气的感觉。与李长安安慰郁书容所说的风轻云淡，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师父，水来了。”身边守夜的李念连忙端了一碗参汤过来，又托着李盛的身子将他扶坐在床头，喂于他喝下。
“长……明……”李盛的嘴巴微微张了张，然而只是这两个字却是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只是那双眼眶凹陷眼珠凸起的眼睛仍旧十分不甘心的望着李念，似乎是在等着他回答。
他这副模样，不需要把脉便知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甚至可以说他能一口气撑到现在，也已经是个奇迹了。
用御医的话说，那就是所有能续命的最好的药都已经给他用上了，可是没用。他还能活多久，那完全要看他这口气能提多久，要是提不住，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师父，大师兄已经去接小师妹了。”李念这样说着，又轻轻拍了拍李盛的胸口给他顺气。
他在所有师兄弟中排行老二，与李长安年岁相仿，又何尝不知道李盛对于他们这个唯一的师妹的重视程度？那真真就是掌上明珠。
“您在等一等，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快马加鞭的路上了。”李念这样说着，面色不显，可心中确实担心的不行。
他看得出来，若是照着李盛现在这个状态下去，恐怕未必能够等到郁书容回来。
可他们真的已经没办法了。甚至连晋国皇帝都张贴出了皇榜寻找神医圣手，可招来了那么多人，偏偏没有一个可以医的好李盛的。
无论是御医还是民间大夫，没有一个把了脉还不摇头的。
李盛有些艰难的呜咽了一声，似乎是在告诉李念他知道了。
李念听着，不由觉得心中更酸了几分。
他们的确都是李盛为晋国皇室培养的暗卫杀手。
也许杀人就该杀人如麻，冷血无情。可在外面再怎么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杀手进了这长信殿，便也只是李盛的孩子们。
他们都是没人要的孤儿。是李盛让他们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如果说他们这些冷面杀手内心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良知和柔软，那也一定是因为李盛自幼对他们不薄。
他们都是很小的时候便来到了长信殿。李盛于他们，就是一个威严父亲的存在。他严格更严厉，可同时他也心慈手软。
他会因为他们不认真习武而罚跪斥责，也会因为他们出任务受伤而彻夜不眠……
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师父。
李盛微微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仿佛是方才零零散散的几个字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可他仍旧不甘心的说着：“你……走……走……”
这是让李念去休息的意思。
的确，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大半夜了。
李念的眼眶有些湿润发红，然而下一瞬便又垂下了眼睑，将那眸中的情绪尽数遮掩住，道：“师父，徒儿不困。您再睡一会吧。”
他不是不困，明明眼睛都熬的通红了，可是他不敢睡，他怕自己这一闭眼，就再也见不到李盛了。
“知……道……”李盛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抬手摸一摸他这位得意的二弟子，可那双枯朽斑驳的手却是还没抬起几分便又垂落了下去，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李念的鼻子更酸了，他知道，李盛是想说，他知道他的孝心。
因而他十分乖巧的跪在床榻边上，又轻轻捧起李盛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
“师父，徒儿在。”他这样说着，声音却隐隐有些颤抖。
“长……明……好……”李盛的声音沙哑的如同塞着一块破布，可却仍旧用力说道。
“师父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小师妹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你……长……安……”
“师父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听大师兄的话的。我一定帮大师兄管好师弟们。”
李盛安心的点了点头，落在李念头顶的手轻轻动了动，虽然动作极小，可李念仍旧能够感觉到。
他知道，李盛是想摸他的头。
“师父，您再多睡会吧。养好精神，小师妹就快回来了。”李念这样说着，心中却仿佛被什么狠狠的刺着。
他这话已经说了许多天了。可是奈何晋国到大楚路途遥远，就算李长安已经接到了郁书容，那他们回来也是需要时间的啊。
可他等得起，李盛等得起吗？
“长……明……大楚……不该……”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李盛沟壑纵横的脸上滑落了一滴眼泪，落在身前的锦被上发出吧嗒一声。
“师父，小师妹不会怪您的。”李念轻声说着，却也只是安慰而已。
当年郁书容在长信殿门口跪了三日三夜，无论他们师兄弟如何求情，李盛终究是不肯松口，最终只得以郁书容跟着郁家回大楚为结果。
结果不过两年，郁书容便被送进了皇宫成了皇妃。
这件事压在李盛的心头，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也是他心中之痛。
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对郁书容最好的选择，可实际上不过是将她推进了火坑罢了。
“怪……”李盛摇了摇头，他已经说了太多的话，最后一个我字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那是他养了八年的女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曾想给她挑这世上最好的郎君，叫她一声平安顺随，喜乐安康……可到底还是他亲手将她推进了火坑。
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他在权利中枢这么多年，又如何会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