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往事不可追
听不见议论纷纷,听不见风声呼啸。
肖迪听不见身后人的呼喊,也瞧不见旁人的指指点点。他只是拼命的向前奔着,跑着,顾不得冲撞了谁,也顾不得踩到了谁。
他活了十二年,竟是从来没有向今日这般无所畏惧,一心向前。
他从连生山跑到京都大门,又从京都大门直奔城东肖府。这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踩坏了多少生鲜瓜果,可他顾不得愧疚,也顾不得道歉。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的渴望回家,想要回家。他想要验证那两个农夫的话,想要告诉自己,他方才听到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这世事哪有如人愿的时候?
事与愿违,一直是这世间的常态。老天爷何时会顾忌世人的心意意愿?
肖迪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肖府的。
只是他并没有进去。
并非是他不想,而是肖府门前,重兵把守,他竟是半步也近不得。
近不得,也不敢进。
肖迪躲在那赫赫扬扬的大宅阔府对面阴恻恻的小巷子里,如同这夜晚在暗中窥探随时准备取人性命的鬼魅。
他的牙齿紧紧咬在下唇上,几乎将那本就柔软的下唇咬出血来,口中满是腥甜。
不可能。不会。
他的脑海中只有这两个词。
肖家是皇室外戚,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京都对肖家下手?
可无论他怎么想,怎么怀疑,他也始终未敢靠近那偌大的府邸一步。
即便那偌大的府邸此刻除了守门的侍卫,已经是一片死寂。可他仍旧不敢靠近。那是一股由内而外透露出的恐惧,叫他不敢上前分毫,更不敢叫人发现他其实就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
那站岗的士兵就如同地狱门前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
肖迪闭了闭眼,只觉得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闷的他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街之隔,一墙之隔。难道他就真的只在外面看一看,不进去了吗?
甘心吗?
肖迪这样问着自己,然而下一瞬,他便有了答案,转身消失在了巷口的夜色中。
大抵是天冷的缘故,墙脚原本茂盛的爬山虎竟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然变得光秃秃一片,再加上夜色中月光清冷,洒在上面,竟显得有些莫名的可怜。
如同这座深宅大院一样的可怜。
肖迪蹲在院墙之上,看着那光秃秃的爬山虎枝干有些不是滋味,然而这不是滋味也只是持续了一会,便被下一个问题所冲淡——他该怎么下去?
院墙的内侧没有墙梯,他不会武功,又要如何下去?可他总不能一直站在院墙之上,现下的肖府,恐怕已经不会有人能来给他搭把手了,若是被京都巡查的禁军看到,便更加不好解决了……
想到这里,肖迪闭了闭眼,索性心中横了横,纵身一跃——
是意料之中的疼痛,仿佛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一样。
肖迪咬紧牙关却仍旧发出一声闷哼,可这声闷哼还未待全哼出口,便又被他咬着牙吞了下去。
好在他是摔在了土里,而不是摔在了地砖上,否则他非要折两根骨头不可。
肖迪这样想着,可还是不由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甚至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整个肖府安静的可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死寂。唯有肖迪那因为疼痛而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在这夜里十分的明显。
肖迪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手脚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害怕,始终在不停的颤抖。
他甚至顾不上拍掉自己衣衫上沾染的灰尘泥土,便蹑手蹑脚的朝着内苑而去。
当朝太后姓肖,肖氏作为太后的母族,自然也是辉煌气派。偌大的肖府富丽堂皇,让人羡慕又嫉妒。
可肖迪从未觉得这肖府有如此冷的时候。
“母、母亲?”他跨入拱形苑门,低低唤了一声,却是没有任何人回应。
甚至连虫鸣声都没有。
可冬季,本就不该有虫鸣声不是吗?
肖迪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手脚却是不自觉的发寒。
“母亲?”他的声音比方才更加提高了几分。若是换作往常,早该有人听见过来。可是此时的肖府,仍旧是一片死寂。
“阿、阿月?”肖迪不死心的又唤了一声。
阿月是他身边侍奉的婢女,向来十分听话。虽然他一向默默无闻胆子小,也吩咐不了她什么事情。可她却的的确确是十分听话。不像其余的奴才,拜高踩低,只要是肖迪吩咐的事情,阿月一定会尽力办妥,因而肖迪对自己这个婢女甚至还有些感激,感激她不会像旁人一般欺辱他,无视他。
可此时这个院子的寂静便是告诉他,阿月也没有了。
肖迪的拳头狠狠攥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的肉里,可他却仿佛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地上没有尸体,只有一滩乌黑的血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诡异。
然而肖迪只是迟疑了片刻,便几步上前,跨过地上那摊乌黑的几乎渗入地砖的血迹,一把推开了面前屋子的大门。
熟悉的熏香味道混着血的腥气扑面而来,叫人有些恶心。
可肖迪却是压抑住了自己胸口反起的那股作呕的酸意,强自踏入了那漆黑的屋子里。
“母、母亲?”仿佛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肖迪这样唤了一声。
仍旧无人应答。
肖迪摸索着上前,走到桌案旁,燃起一柄灯烛,然而下一瞬他便后悔了——
这屋子里满是血迹,无论是床上,桌案上,还是地上,椅子上,都是一滩滩的已经有些发黑了的血迹,仿佛已经晾在这里许久,无人清理。
只有血迹,没有尸体。
肖迪闭了闭眼,虽然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此时的他当不至于天真的以为这些血迹都是假的,他的家人都还活着。
——那些血迹有的似乎是淌成一滩,有的似乎是滴落成团,有的又似乎是拖拽所留下的。
肖迪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嘶磨翻涌,疼的他几乎深吸一口气,然而下一瞬,他便冲到了门口呕的一声狂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