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肖氏好儿郎
山里的风声与京郊平地的不同,呜呜咽咽的仿佛有小孩子在哭一般。
肖迪孤身一人窝在山脚不知哪户人家堆起的草垛里,感受着那鬼哭狼嚎的风声,抱着自己的膝弯瑟瑟发抖。
那时候的他只是觉得委屈,觉得不甘,所以即便是害怕到了极点,也不愿低头服软,就此回家。
——反正无论他回不回去,也不会有人关心的。更不会有人在意。
那时候的肖迪,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他紧紧窝在草垛,缩着身子,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会稍稍暖和一些。可衣衫单薄,无论他再怎么缩进身子,也扛不住那呼啸而来的冷风。
他已经跑出来一天一夜了,可是没有人找他。
肖迪闭上眼睛,不由咬了咬下唇,他就知道,一定不会有人来找他的。
他的任性,他的不听话,他的一意孤行,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场他自导自演自我欣赏的笑话罢了,又有谁会真的放在眼里?
“……你是没瞧见,嚯,真的是太惨了。”
草垛后面隐隐有交谈声传来,肖迪缓缓睁开眼,虽然一动不动,但耳朵却已然竖了起来偷偷听着,似乎是两个路过的农夫在闲谈些什么,虽然声音不小,但距离肖迪却有些远,叫他有些听不真切。
“是吗?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仇杀吗?”另外一个人似乎是对他这话题颇有兴趣,连声问道。
听到仇杀两个字,肖迪原本有些困顿的精神立马清醒了过来。
这是京都附近的连生山,天子脚下,也是京兆府尹的管辖范围之内,寻仇杀人这种事情,在京都附近已经近十年没有听说过了。
“谁知道。估计是吧。否则怎么会满门死绝啊?”
“真的是满门都死了?”
“真的啊!就我家隔壁那小子,胆子大,还溜进去看了两眼,当时就被吓得尿裤子了。”
“这么严重?我今早赶集也听说了,不过只说是城东出了命案,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肖迪就窝在草垛里静静的听,起先还抻着脖子,后来二人越走越近,他便又放松下来,倚靠在草垛里取暖。然而却在听到“城东”二字时,心中不由咯噔一声,登时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带着原本搁在稻草上的手也不由一把攥紧。
“唉,可不是,还是个世家大族呢。谁曾想到竟是一朝满门被灭,一个活口都没留啊……”那人这样说着,仿佛是叹的真切。
肖迪闻言,腾的一下从草垛后面跳了起来,甚至顾不得头发上插着的细碎稻草,加上他衣衫穿的单薄,人又瘦弱,又在这里冻了一宿,此时跳出来整个人显得都有些狼狈。
那两个拎着不知是鸡鸭鱼还是什么东西,又扛着锄头的人似乎是没有想到这草垛后面竟然藏了一个人,眼下瞧见这忽然窜出来的身影不由大吼一声,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险些就跪在地上。
“你做什么!”
“人吓人吓死人不知道的吗!”
二人被吓得不轻,便出言呵斥道。然而呵斥归呵斥,大抵是肖迪虽然模样狼狈,可他穿的衣裳却都是顶好的料子,落在那二人眼中,只当是谁家不懂事的公子贪玩,出来胡闹罢了,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拍了拍胸脯顺了顺气,便又准备转身走人。
谁知肖迪却是猛地上前几步,挡住了他们二人的去路。
“二、二位大哥,请、请留步。”肖迪的脸色涨的通红,仿佛是因为这天启天冷,连说话都险些咬了舌头。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是在紧张,甚至紧张的连在外面冻了一夜的寒意都在这一瞬间被逼出体外,只能感觉到后背冒出的阵阵虚汗。
他有严重的口吃。
这是天生的,即便他现在已经十二岁了,经过训练口吃已经改好了许多,可是大抵是童年阴影和心理自卑,肖迪还是不愿与人交流。又或者说,他不是不愿,而是不知该如何与人交流。
平日里肖迪不言不语,看起来极为内向乖巧,这个缺点倒还显不出什么,若是有人问他什么,他慢慢回答,倒也不会口吃。可一到关键时刻便不一样了,只要肖迪一紧张,便会犯了口吃的毛病。因着这件事,他父亲不知责罚了他多少次,可大部分意思,都是嫌弃他丢脸。
可是嫌弃又有什么用?他们越嫌弃他,肖迪便会越自卑,他越自卑便越不敢说话,越不敢说话便越改不了他口吃的毛病。
这几乎是个死循环。
可是又有谁在意呢?
世家大族,哪家还没有好几个儿子呢?鸡蛋不会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宝自然也不会尽数压在一个人的身上。肖迪不行,那自然就还有他的哥哥弟弟担着,而他,便只能永远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成为提起来都只会嘲笑的笑话。
而这一切,都仅仅只是因为他口吃。
肖迪望着自己眼前这两个对自己戒备森严的农夫,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挠了挠头,脸涨的更红了几分,几乎是硬逼着自己道:“二、二位大哥,我方、方才听到你、你们说城东、城东出了命案。不、不知道你们说的是、是城东哪家?”
这已经是他有记忆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以往的时候,他总是说不了几个字便被人嫌弃的打断,渐渐地,他自己便也十分识趣的不再说话了,只是在众人侃侃而谈的时候默默躲在一边,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的看着。
两个农夫闻言不由转头对视一眼,觉得他没有什么危险方才讷讷说道:“哦,你说这个啊,我记得……那家人好像是姓什么,姓肖!对!就是肖!那大门前面还挂着肖府两个字呢!气派的不行,一看便是有钱人家啊……”
肖迪的目光落在农夫的唇边,只见他那张干的有些爆皮的嘴唇一张一合,却不知在说些什么,他的耳朵早在听到“姓肖”二字时,便一阵嗡鸣再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