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牝鸡司晨
肖迪只觉得自己的脖颈间一凉，那剑刃上的寒气几乎慑的他汗毛一抖。
虽然他向来不怕死，也早料到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可他不愿，更不想死在煜褀的手里。
他还未曾报仇，怎能就这样死在仇人的手中？
那他如何对得起地下肖家的列祖列宗？
“陛下！”洛涵衍眼睁睁瞧着那剑刃贴在肖迪脖颈间的肌肤上，心中着急，可却又不能表现太过，因而再次压着声音唤了一句。
他们到底是曾经一起长大的伙伴。就算洛涵衍和肖迪的关系，不似他和煜褀之间那样亲近，可哪怕看在肖家死去的三百多口的份上，他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煜褀闻言，终于抬头望了他一眼，却只见洛涵衍朝着自己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告诉他，不能杀掉肖迪。
不能杀？
可是肖迪要杀他啊！他怎么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过一个想要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
煜褀的眸中冷意渐浓，攥着剑柄的手不由更紧了几分。
洛涵衍眼瞧着那剑刃在肖迪白皙的脖颈间留下一道猩红刺目的伤口，可是下一瞬却是一把松开了那冰冷的剑柄，还几分嫌恶的甩了甩。
不知到底是自己下不去手，还是听了洛涵衍的话。
长剑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朕嫌脏。”
仿佛是被大人制止了不良习惯的小孩子在闹脾气，煜褀冷冷横了一眼，这样说着，仿佛此时跪在他眼前的不是个人，而是个什么不屑一顾的东西。
可肖迪的面上并没有因为他这番嘲讽，而有丝毫的恼怒和痛苦，反而还有些莫名的兴奋。
“咳……哈哈哈……脏？”肖迪的兴奋仿佛有些癫狂，癫狂的落在煜褀和洛涵衍的眼中，都显得极为的不正常，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可肖迪看他们，又何尝不是这种感觉？
“煜褀，你不敢杀我是不是？”他这样说着，眯了眯眼，向上伸着脖子，似乎是想更加贴近他几分。可这刻意的亲近并非是喜欢，而是恨不能贴上去咬断他的喉管。
肖迪喋喋的笑着，望着煜褀的目光仿佛是在看着一个笑话。
“你不敢。”他一字一句清楚道，可脖间的伤口却是蜿蜿蜒蜒爬下一道血迹，顺着衣领一路消失在那肌肤与衣裳相接的黑暗中。
他这是在逼他。
“朕，不必自己动手。”煜褀冷冷望着他，面上终于没有了丝毫表情。
洛涵衍的眸中一动，没有出声。唯有那按在肖迪肩头的手不由更加用力的几分，像是在提醒，又似乎是在警告。
没有谁比他更知晓煜褀的心思，他这样说，必然就是起了杀心了。
可肖迪终究是肖迪，他与煜褀之间，早就已经成了死结，无法可解。
“阿衍，拖下去，处理掉。”果不其然，煜褀闭上眼睛，这样吩咐道，已然没有了先前面对肖迪的愧疚。
帝王的耐心，比寻常人更有限。
他们身居高位，荣耀万丈，享受所有人俯首称臣的快感，所以一旦有人违逆了他们，展现出反抗的意识，就会激怒他们。
煜褀也是一样，即便曾经的他还有过些许不理智的感情和抱怨，可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终究是会被同化的，连带着曾经那些或多或少的感情，也渐渐消磨殆尽。
他并非对肖家没有愧疚，可他对肖家到底也是没什么感情。
即便不说肖家，便是肖家的嫡女——当朝太后，与他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
煜褀五岁开府娶亲，七岁登基称帝，而在他登基称帝的同年，庆元太后便离宫为先帝祈福。而她这一走，便是十五年，至今未归。
于煜褀而言，太后，不过是母亲的象征，而肖家，不过就是他母亲的母族而已。可又有谁会对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母亲的母族上心呢？
说到底，煜褀对肖家的愧疚与怜悯，不过也是基于郁家——
夜风拂过洛涵衍的面上，扑面而来的还有那木头的烧焦气息。
“洛大人会杀我吗？”肖迪的目光落在江面上，语气中尽是平淡，没有丝毫要去赴死的感觉，仿佛只是在与身旁的这个人吹晚风，赏江景。
江水泠泠，细碎的月光散在江面，一如方才船上燃起的火光一般，可与之不同的，只是火光炽热，江面冰冷，如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洛涵衍的唇角动了动，他的身后，站满了雀门的人。各个持刀而立，一动不动，仿佛是在等待些什么。
等待着将那如同江水一般寒冷无情的刀剑出鞘，闪出那如月一般清寒的光芒。
“会。”洛涵衍的目光落在肖迪的面上，瞧着他那张带着淡淡笑意的书生脸，已然没有了方才那狠厉歇斯底里的模样，仿佛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站在这里，就该张口只是风花雪月，吟诗作对。
肖迪轻笑一声，仿佛是没将他这话放在心上，又仿佛是太将他这话放在心上。
“是吗？”他这样说着，却奈何手臂被反绑在身后，只能任凭额角的发丝散落下来，遮挡住视线，投下一片阴影。
“你知道，当年我肖氏一族，是为何被灭的吗？”似乎是没想听洛涵衍的回答，肖迪只是这样自顾自的问着，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平静的看着夜景了，他每日无论是睡梦中，还是清醒时，脑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报仇。
“无论是什么。陛下都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洛涵衍淡淡说着，似乎也没有想要说服他的意思，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幼帝登基，为防太后把持朝政，郁家曾请旨赐死太后。然而太后却无心政事，自请出宫为先帝守灵祈福，小皇帝拼死保住太后。所以，矛头就对在了我们肖氏一族的身上。”肖迪轻声说着，可是却字字清晰，落在人的耳中，仿佛都能烙下印记。
“为保江山稳固，以防外戚干政。可若没有我肖家，他煜褀当真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个位置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