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倒是煜褀，那张向来冷酷无情的面上，有了一丝叫人难以忽略的波动。仿佛是一块石头忽然裂了一个缝，叫人不得不去注意。甚至还叫人不由觉得感慨——
原来高高在上的成帝也是会露出这样子的表情啊。
当然，可惜的是郁书容背对着他，并没有机会看到他面上的表情。
郁书容只是竖着耳朵听着，虽然她知道，临风便是那个他们在长街上遇到的被人踩在脚底奄奄一息的侍卫打扮的男子，可她仍是有些好奇，这个临风到底是个什么人？她入宫两年，从未听说过御前侍卫里有名为临风的这号人物。
虽然御前侍卫里人数众多，她不可能全部认全。可是来来回回主要跟在煜褀身边保护他安全的就是那么几个人，她却从未见过临风。
雀门中人，自然不是她能够知道的存在，别说她，就是宋悦真也只是听说过雀门这个名字。入了雀门的人，其实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他们不会有任何消息，也不会有任何痕迹。
没有亲人，没有过去，亦没有将来。
不过临风却是他们之中的一个例外，他有亲人，也有过去，他的亲人，是风年，还有……洛涵衍。
当然，这一点煜褀并不知晓。只是他的身边向来是临风跟着，他对临风的信任，就如同他对洛涵衍的信任一般。
“死了……”煜褀咂了咂嘴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坐在这个位置上，便有动动嘴皮子挥挥手就能取人性命的权利。这些年来被他处死的人也不在少数，上到大臣妃嫔，下到奴才宫婢，他对‘死’这个字，已经有些习以为常，甚至可以说毫无感觉。
可现下的这种索然无味，又与他平日里的那种毫无感觉不同。他是有感觉的，索然无味便是一种感觉。仿佛用惯了的茶盏忽然被打碎，不得不换上一个新的。就算你清楚的知道这并不影响它的使用，也并不影响你的日常，可终归还是要有一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更何况，临风完全是为了保护他。
以一敌多，双拳难敌四手。什么样的高手也敌不过那暗中射来的无数箭矢。再加上当时白雾蒙蒙，可视的范围甚小，饶是临风武功再高，也难以防备那白雾中的刀剑。
不过白雾茫茫，自然也是有一点好处的。那就是大家都看不见，瞧不清，若是临风以命相搏，还能赌上一分护的煜褀周全的胜算。
他的确是赌对了。
也的确是以命相搏了。
煜褀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那浅淡的瞳孔中已经不见了方才那抹情绪，波澜不惊的语气叫人不由有些怀疑，方才那些都是错觉：“那就让若然顶替他的位子吧。”
无论是他的身边还是雀门，总要有一个人来领头。
临风死了，还会有下一个临风。
郁书容听着，心中不由暗暗摇了摇头，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太过无情无义了。
想也知道，那个叫临风的必然是为了保护煜褀才落得如此下场，可煜褀却没有丝毫要厚待他家人的意思，实在是显得有些薄情了。
想到这里，郁书容心中不由有些唏嘘，她之前竟还觉得‘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不对，现下想来，竟是觉得十分打脸。
洛涵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他与林风的关系，煜褀一开始便不知道，现下也就更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了。
左右人都已经死了，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即便封官加爵，赐名封号，临风也是再也回不来了。
洛涵衍还记得，他当时向风年表明想要带临风离开泊稷山的时候，风年是强烈的反对。
毕竟临风是风年亲手带大的，皇权纠纷向来阴狠毒辣，风年不放心，不肯放人，也是应该的。
那时他只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提起，遭到风年的反对也是意料之中，并未有太多的意外。
只是叫他意外的却是临风的态度。
那时临风站在院中，反握剑柄将剑并入手臂收好，连肩上的落叶也不曾拂去。
他望着洛涵衍，竟是破天荒的笑了笑，又对风年道：“既是师兄需要，那临风自当倾力相助才是。”
于是风年终于无话可说，同意了他跟洛涵衍一同下山，只是交代了四个字：“万事小心。”
洛涵衍不苟言笑，临风亦然。
待到二人并行下山，洛涵衍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为何同我下山？”去做那般危险的事情。
纵然相识了多年，他也不认为他们之间的交情好到了可以卖命的地步。
临风望着他有些奇怪：“不是师兄请我下山的吗？”
洛涵衍哑然。
的确是他请他下山的，可他……竟就这样同意了？甚至不再多问些什么？
洛涵衍有些别扭，不知是该说他榆木脑袋好，还是该说他自信太过好，只是冷冷道了句：“山下很危险。”
其实这句话更像是在提醒。提醒临风，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一旦进了皇城，想要反悔，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比起与世无争的泊稷山，皇城就是地狱，里面的人都是恶鬼。
洛涵衍生在权利中心，长在权利中心，他对那些肮脏的人和事最为清楚不过了。
临风在武学上的确有天分，有风年的倾心教导，他的武功毋庸置疑。只是他生在泊稷山，长在泊稷山，对那些勾心斗角，实在是没什么了解，所以洛涵衍才出言提醒，也算是尽了他做师兄的情分。
毕竟临风都跟着他下山了，他若是什么都不说，仿佛是故意诓他去卖命的。若是当真有什么事情，风年追问起来，他也不好跟他这位师傅交代。
“我功夫好。师兄既然需要人帮忙，做师弟的自然义不容辞。”临风说着，又转过头去看着脚下陡峭的山路，仿佛完全没有把洛涵衍的话放在心上，更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恩。”洛涵衍低低应了一声，似乎是不知该说什么好，足足半晌，方才动了动嘴，吐出一句，“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