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厚望
“你可知错？”
不知过了多久，阴沉的男声再次从头顶响起，与那乌云密布中的隆隆雷声不相上下，阴郁而又不可抗拒。
洛涵衍没有抬眸。一张脸被雨水冲刷的更白了几分，仿佛是蜕了一层皮下来。
“不知。”
洛庭封抬腿便是一脚，重重窝在洛涵衍的肩头。
洛涵衍随着这突如其来的一脚整个身子重心失控，加上身上有伤，更在雨水中跪了两个时辰，他竟直接向后倒了过去，几乎是躺在了雨中。
就如同一个死人。
“死性不改！当真是随了你母亲！”洛庭封咬牙切齿的说着，脸上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仿佛他当真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打错。
母亲……
洛涵衍的唇角扯了扯，浅淡的笑意略微嘲讽。
这句话本来就很嘲讽。
他的母亲林氏，已经死去很久了。甚至久的他都有些记不清她的容貌了。
洛庭封朝着他伸出手——
洛涵衍眸中不动，定定望天。他还没有痴傻到误以为洛庭封是伸手想要将他拉起来。
“交出来。”果不其然，洛庭封这样冷冷说着。
洛涵衍没有动。
“不交？”洛庭封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几乎是强压着怒火。他瞧着自己这个躺在地上的儿子，只觉得越瞧越来气。他怎么就偏偏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简直就是辜负自己想心血！
“好好好。”洛庭封冷笑一声，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接着又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亲情，更没有怜悯，有的只是冰冷的毫无情感的嘲讽，“不过一条破布带子。你不肯交，那便随了你。”
洛涵衍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终于转动了眸子望向洛庭封，却是一言不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皮开肉绽的后背贴在冰冷的地上，那泥水混着雨水侵入伤口，如同有虫蚁在啃噬一般，可他的面上却是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仿佛是感觉不到那丝丝缕缕的疼痛一般。
“明日你便给我照常去太学，一节课都不准落下。回来我会考问你，若是答不上来——”洛庭封斜斜睨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家法处置。”
好一个家法处置，当真是好不容情。
洛府的下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全然装作听不见的模样，更不敢为他开口求情。谁不知道洛庭封是最为看重他这个儿子，恨不能将全天下所有的名师都请来府中教导他，望子成龙之心可见一斑。
然而即便是再怎么望子成龙，寄予厚望，洛涵衍这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受了这样重的伤，又淋着雨跪了这么久，便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了的，明日又如何能去太学学堂听课？
“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
这是洛涵衍的记忆中，林氏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因而也叫他印象深刻，如今竟还有种犹在耳畔的恍惚。
从前他不明白，以为父亲对他的期望不过是出人头地，建功立业。不过就是为人父母的望子成龙之心罢了。
可后来……新帝年幼登基，郁家如日中天，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扳倒的，而自己又与煜褀有同窗之谊，关系甚笃……
洛涵衍任凭雨水滴答在眼眶里，又淌了出来。他只觉得可笑：“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玩意罢了……”
没有人会在意，这些事情到底是不是他真正想做的。
大雨未曾有停歇之意。
洛涵衍望着自己父亲撑着伞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底没有哀凉，竟只是缓缓舒了一口气。
这样的事情，总归不是第一次了。从前也许还会惧怕，会恐惧，会委屈。可是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会了。
他没有任何的情绪。他不怕，也不觉得委屈。
他只有恨。无边无际的恨。恨不能千倍百倍的奉还，可他又不能。
洛庭封，终究是他的父亲。
可他当得起他口中这‘父亲’二字吗？
洛涵衍抬手从怀中摸出一条已经旧的褪了色的带子，甚至连那带子的边缘都有些脱了线，毛毛躁躁的，看起来就仿佛是一块破烂抹布一般，可他却是攥的紧紧的，生怕落在地上被那满地的泥水污了。
不过是在去太学的路上丢了这么一条布带而已。
洛云跪在他身侧，似乎是有些不忍：“主子，不过是一条布带而已。丢了就丢了吧，您何至于回头去找，耽误了太学课时不说还惹怒了老爷。”
这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不值吗？只有他自己知道，很值。
洛涵衍那隐隐有些泛白的唇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就连洛云都有些看呆了几分。明明是同一张脸，可他怎么看都觉得洛涵衍这笑与方才的笑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呢？洛云挠了挠头，他也说不出来。明明是如出一辙的弧度，可眼下洛涵衍的笑意，却让这透心凉的雨水都莫名的有了诗意起来。
真是怪事。
洛涵衍望着自己手中的布带，就如同看到了当年背着他行走的郁书容。
当年啊……
洛涵衍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对后背传来的痛意全然不觉。
那时的他还会期望，也许有朝一日，他可以再次见到那个背着他在雨中咬牙前行的女子，再见到那个哪怕他拿着刀抵着她的喉咙也毫无惧色的小姑娘。
“将这布带洗净。万不可弄丢了。”洛涵衍将东西递到洛云的手中，仿佛这破破烂烂的布带是什么罕见的世间珍宝。
“是。”洛云应了一声，心中虽然狐疑，可末了却是没有多问，只是作势要将洛涵衍扶起来，“主子，我先扶您回房……”
毕竟还下着雨，地上寒气正盛，而洛涵衍又受了伤，若是时间久了，必定寒气入体不说，说不准伤口还会被感染。
身后的破烂的白衣已经被血晕红。
洛涵衍在洛云的搀扶下起身，不知是不是雨太大的缘故，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不清。他的身形一晃，最后便只听到洛云的一声惊呼：“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