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耐心
碗被打翻，叩在了地上，温热的药汁迸溅了一地，连带着那花团锦簇的裙子都污成了一团，叫人看着便觉得可惜。
“滚出去。”煜褀听到自己这样说，似乎是不想看到郁书苒，还刻意的偏过头去。只不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余光时不时的瞥向郁书苒，偷偷观察着，不愿错过她的丝毫表情。
说不清到底是想看她恼羞成怒或是愤然离去。就连现在的煜褀自己也记不大清楚了。
毕竟那时候他还小，小孩子的心性，跟成人到底是不同的。
煜褀虽然操控不了这个身子，可却仍是能够就着余光瞧见郁书苒的表情。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瞧见这张脸了。
不，也不能说完全没瞧见，只能说是瞧见的不完全。毕竟后来的连昌跟她实在是太像，郁书容与她更是一奶同胞的姐妹。
可相似也终归只是相似，不会完全的相同。
无论是容貌，亦或是心性。
“玉竹，再叫人去煎一碗。”郁书苒这样说着，面上没有丝毫的不悦和不耐烦，看着煜褀偏偏如同一个老母亲看着自己儿子一般。
说起来，煜褀登基后，其母庆妃被封为庆元太后。稚子年幼，她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加上她母家肖氏那时在朝中也是个举足轻重的名门望族，这时候自然是趁机把持朝政的大好机会，若是她愿意，有了肖家的扶持，说不定还会出现大楚第一个女帝。即便不是女帝，或许也会是个摄政太后。
可她偏偏不。
就在煜褀登基后不久，她便一道旨意出宫修行，不问世事了。
美其名曰，为先帝祈福。
祈福？放着大好权利不要，亲生儿子不管，去跑到那穷乡僻壤的佛庙里去过清苦日子为一个死人祈福？
那时候，煜褀才七岁啊。再加上郁书苒偏偏还比他大上不少，可不就是如同一个老母亲一般？照看他，关心他，指点他。
虽然这个幼年皇帝并不将她放在眼里放在心中，可这并不妨碍她对他好。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人。
可事实上，只有郁书苒才会这么看。
在世人的眼里，煜褀三岁封太子，五岁开府娶亲，七岁登基，仿佛从一出生就注定站在了别人仰视的高度，一生顺风顺水，任何人都无法望其项背，仿佛他就是天选之子。所以人们都说这位幼年皇帝‘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甚至是煜褀自己也一度这么认为。
而郁书苒也算得上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了，生在显赫世家，又是嫡出，自幼荣华富贵，宠爱无边，十三岁便被封太子妃，十五岁拒绝封后从而成了掌权六宫的贵妃，可算得上是大楚这么多年来传奇的人物了。
可就是她这人人艳羡的传奇般的经历，却是禁锢了她的一生，至死也不得解脱。
生在权利中心，显赫世家，衣食无忧难道就是好事吗？她跟煜褀，谁又比谁更惨一点？
“朕不喝你的药。”他冷笑着拒绝道，谁知道她拿来的药是治病的还是要命的？他才不会那么傻。好歹也是个皇子，又做过几年太子，这种阴邪恶毒的招数见多了。
分明该是一句无情无义的伤心话，可大抵是他还太小的缘故，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落在郁书苒的耳中竟偏生有些许撒娇的意味。
郁书苒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原本笑着的脸终于难得一见的沉了下来：“好，你不喝，那就病着吧。”
病死也不会有人管的。那个年岁的煜褀很别扭，猜想她想说的其实是这句话，可却仍是梗着脖子没有回头。
死就死好了，也不要他们郁家人猫哭耗子假慈悲！
果然，不多时便听到了郁书苒离去的关门声。
虚伪！
他朝着大门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竟莫名冒出一个想法，她方才哄他喝药的话一定都是骗人的，否则怎么会这么痛快的就走？
煜褀听着这具小小身体里的心理动态，有些恍惚，又觉得有些可笑。他明明记得自己受了伤，似乎是遇见了郁书容，可是怎么转眼间，又回到了他刚刚登基的时候。
他的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可他偏偏就是抓不住。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制着他，不许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加思考。
好吧，那不想就不想吧。
煜褀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似乎隐隐约约想起，过一会宋悦真便会来给他送药。
七岁的他，即便再怎么天赋异禀，聪颖过人，在心智方面也会逊色与年长的人几分，考虑事情当也不至于那般的周全，再加上煜褀是大楚的成帝，是权利中心至高无上的象征，他的对面是大楚的宗室权贵，而这些人哪个又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呢？哪个是他一个七岁的孩童斗得过的角色？
煜褀从前没有细细想过，如今想来却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那时的宋悦真并未入宫，如何就能得知自己生病的消息？要知道，当时便是洛涵衍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可宋悦真偏偏就知道了，不仅知道了，还入宫来给她送药，照看他。
这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宋家在皇宫中有眼线，二则是郁书苒给她递了消息。
煜褀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猜测吓了一跳。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当年只有七岁，想不到这些才是正常的。
可是现在想到了，竟还有些无法相信，甚至不敢相信。
如日中天的郁家，一手遮天的郁家，怎么会容许宋家的人觊觎这杯还未动的羹？
“把消息放给宋家。”郁书苒轻声交代着，脚下的步子却是没有停。
“……什么？”跟在郁书苒身后的玉竹有些愕然，似乎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将阿祺生病的消息放给宋家，交代下去，宋悦真入宫不要阻拦。”郁书苒这样说着，面上有的只是担忧，而非不悦。
这……意思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