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覆水
宋悦真不知道消息是哪里来的，只是听着家里的话，入了宫。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终于惹上了尘埃不再做高高在上的仙女，为一个人煎药洗碗。
母亲交代过，只有这样做，才能够凸显她的真心。
看吧，有时候真心就是这样廉价的东西，只要洗洗涮涮，亲手奉上，便可以称之为真心，那些明明已经摆在明面上的，却令人唾弃，厌烦，甚至恨不能揉碎了丢在地上再狠狠的踩上几脚方才罢休。
可是这些，煜褀都是不知道的。
煜褀看着宋悦真端来的汤药碗，能够感觉到自己这具小小身体里那股涌动的几乎快要喷薄而出的暖意和喜悦。
那时的宋悦真，于他而言，就如同洛涵衍一样，是救命稻草，是生命之光。
可不知为何，他现在再将这些场景重温起来，竟更想知道郁书苒的状况。
从前没有想过，所以现在想要知道。
她……就这么离开了？
“陛下，喝药吧。是温的，已经不烫了。”宋悦真这样说着。
煜褀瞧着宋悦真那张略带天真，还未曾被这深宫腐蚀吞噬的脸，不由有些失神。那时候的宋悦真，还真是可爱啊。
就算是现在的他看起来，也不由要愣上一愣。
苦涩的药汁灌进嗓子眼，煜褀有些恍惚，嗓子里泛起的苦楚叫他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了。
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叫他。
“陛下，不能睡，醒一醒，陛下……”
“陛下，醒一醒……”
醒？
他难道正睡着呢吗？
煜褀的眼前有些模糊，甚至连给他喂药的宋悦真都看不清了。
他躺在床上，宋悦真给他轻轻的掖好被角，声音温婉动听，可比那些不知哪里来的嘈杂好听多了：“陛下，睡一会吧。”
睡一会……
煜褀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有些发沉发昏，仿佛真的要一觉睡过去，可是那嘈杂的莫名其妙的声音一直在耳边盘旋环绕，不肯离去，不准他好好睡上这一觉。
“陛下，醒一醒。”
“陛下，不能睡。”
煜褀的眼前仿佛是蒙上了一层薄纱，越发的看不清了。
不仅不看清，就连耳朵也不甚好使了。宋悦真的声音混着那嘈杂的男声，两道声音接替互换着响起，丝毫不曾停歇。
好吵！
吵的他头都快炸了！
他努力的睁了睁眼，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似乎又与他方才所见十分不同，眼前不知有多少个影子在晃，看起来十分焦急。
可却不是宋悦真，也不是郁书苒。
是谁……
煜褀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此时几乎有千斤重，想抬都抬不起来。
“这……这该如何是好啊？洛大人。”御医眼睁睁看着煜褀把眼睛闭上，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就差头顶冒烟了。
他把目光投向洛涵衍，似乎是指望洛涵衍能出个法子。
可是他一个御医都没有办法的事情，洛涵衍能有什么办法？
“洛大人，不然……将李院判请回来瞧瞧吧？”那御医试探着说道。毕竟李春秋的年岁在那里摆着呢，无论怎么说，他都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御医。说不定，他会有什么办法。
洛涵衍揉了揉眉心，据他所知，煜褀白日便已经将准许李春秋辞官的旨意发了出去了，而李春秋应当也早早便回了老家。
若是此时再将他请回来……
洛涵衍叹了口气，李春秋已经是他的老师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亲人了吧。
他在太医院战战兢兢这么多年，熬过了陈傅泊的牵连，熬过了郁家的打压，终于可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可眼下南巡才刚刚开始便出师不利，其中的情形便是他也未能摸清个一二，更何况李春秋一个已经告老还乡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医，他若是搅进了这趟浑水，恐怕会不得善终吧？
届时，他又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老师交代？他可是曾答应过他的老师，要护好他这位至交好友。
毕竟就煜褀现在的情况来说，随行的所有太医都拿不定注意也看不出什么因果来，即便是将李春秋请回来，也未必会有什么作用，到时候反而还会连累这个已经出局的耄耋老人。
可若是不这样做的话，煜褀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煜褀只觉得胸口一闷，虚握的拳堵在唇畔，重重咳了几声。
“涵……洛大人。”郁书容的目光落在洛涵衍的身上，有什么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却是碍于屋内的众人不得不改了口，咬了咬牙道，“就按我的方法试一试吧。”
“淑妃娘娘，这万万不可啊。”一个御医也不等她继续往下说，就连忙开口劝阻，“这个法子实在是太危险了。”
“是啊，娘娘，你未曾学过医术，不懂这其中的凶险，若是茫然施救，恐怕效果会适得其反啊。”
“对对对，而且，微臣为陛下诊脉，无论如何也切不出他中毒的脉象，想来，应当也不是中毒。”
“是啊……”
一众御医们滔滔不绝，显然都是不同意让郁书容用煜褀来冒险。
连太医院的个把好手都没办法的事情，洛涵衍又岂会不明白其中的凶险？他低头望了一眼自己掌心攥着的那隐隐血迹，不动声色的将手垂下掩进了长袖中。
方才与肖迪一行人的一战中，若不是程欢及时出现，和罗云归一起拖住了肖迪一行人，恐怕他们今日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肖迪现在今非昔比，着实是他低估了他的实力，才会受伤……
“你有把握吗？”洛涵衍望向郁书容，眸中隐隐有些期待。他知道，煜褀不能出事，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出事。
“……三成。”郁书容对上他的目光，嘴巴抿成一条线，“或成或死，只有三成。”
这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三成的概率成功，七成的可能死亡。
这个风险他冒不起，煜褀也冒不起，整个大楚都冒不起。
洛涵衍盯着郁书容，一双黑瞳仿佛是结了冰：“去请李院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