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请战
贺翎去年虽有涝灾之忧,但整体还算是丰年,水美土肥,风调雨顺,各地粮仓满盈,人人喜上眉梢,是以新年祝福便为“天庆”。从平治三十一年的国库情况看来,税收也非常顺利,但边境的战事冲突,是往年的十倍之多。
细作回报,祥麟王朝及周边游牧部落今年遭遇了严重旱情,之前几片人口聚集的绿洲变得贫瘠,略贫瘠的绿洲今年变为了寸草不生的荒地。牧民们迁地而居,水草紧缺,部落间摩擦争斗,元气大伤。
即便在北疆赤狐郡战场之外,漫长的国境线上,祥麟国游骑兵常常越过边界,在贺翎土地上掠夺粮食衣物,祥麟边境的一些地方官也趁机来强收税赋,民不聊生。
由于祥麟军频频滋扰已经迁移过的贺翎百姓,劫掠财物,边境关卡上的贺翎军便会加强巡逻保护。祥麟见贺翎出了兵,下次来劫掠的必是精骑,这样双方短兵相见,隔三差五就要斗上一斗,规模渐渐扩大,形成了现今的局面。
均懿仍与做太子时一样,坚持主战。
她发出的邸报之中遍陈利害:以往贺翎的忍让,是为了大部分东部和南部百姓的富庶安宁,现今国力充足,局势稳定,已经是对抗祥麟的时机。祥麟的滋扰,已经威胁到全贺翎的安全,必须全国通力,一战退敌,进而趁胜划清国界,才是今后长治久安之计。这个年号,并非一直使用,只是对全国上下的警醒。等战胜敌国,划清国界,再改为吉祥的年号,并大赦天下以庆祝。
朝中也颇有反对的声浪,但均懿心意坚定,一准要战,云皇又缄口不言,捉摸不透,百官心中忐忑,只得听从。
均懿经过此朝,因与战事相关,在未央宫和苑杰说起。
苑杰一向开朗,这次却皱了眉头,想了想,道:“皇上,您把我发到边疆去帮忙吧!”
均懿见他认真,笑道:“朕不但有精锐大军,还有秘密筹码呢,怎么也轮不到后宫里的小苑杰啊。”
苑杰忽然坐起身,目光炯炯,认真地望着均懿,道:“皇上,你我既是君臣,又是妻夫,又是男女。臣为君当赴汤蹈火;夫为妻当火中取栗、大海捞针;男子应护卫女子,供养女子,以生命保护女子安全。现今若苑杰去了,可以为国家解难,可以为皇上分忧,也可以全我自身之志。听说您已经贴出皇榜,邀请天下能人加入这场卫国的战斗,为何就忘了举贤不避亲?”
均懿见他这段话说得有情有理,又是为他心思感动,又是无话可以反驳,一时也结舌,过了一会才问道:“你双亲费了毕生之力,将你送进宫来,便是不希望你再去战场,朕若又把你送入险地,岂不是辜负高堂?”
苑杰急忙摇头,再次斩钉截铁道:“皇上,臣侍之母亲自然不愿意臣侍去打仗,可是咱们贺翎有万千将士,万千母亲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打仗。苑杰见过许多双亲在堂的兵士,被思乡所困,无心战斗,临阵脱逃,挨了军法砍了头。如果皇上派臣侍前去,他们会觉得皇上与他们站在一起,更坚定胜利的信念,天下的母亲也会宽心。何况苑杰此去是代表皇上,不可能在冲锋陷阵的兵卒行伍中,安全得多了。皇上就让苑杰去吧,苑杰会凯旋的!”
均懿一看他认真到这个程度,也坚拒道:“不行。你毕竟是朕后宫中人,贸然把你派去,人会嘲朕国内无人,把御夫君都派去打仗,不成体统。”
苑杰急得离席跪下,拉着均懿的衣袖,语音哽咽:“皇上,在后宫中,皇上知道我不适应。我没有办法在床笫间让皇上难忘,也不能在国事上跟皇上讨论,没有俊美的容貌,也不会细心帮皇上打理饮食起居。为皇上而战,这是我唯一能够帮到皇上的事情了。我心爱皇上,也爱皇上的江山,我想为了皇上保护它,皇上请准许了我吧!”
均懿见他认真,心里也酸酸痛痛地,眼圈微红,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心绪,道:“朕允许你去,但是去的名目,随行的人员,还有许多细节,朕一时半刻不能为你打理周全,你容朕细细考虑。”
苑杰闻言,想了想,摇了摇头,两手捏着均懿的手,抬头看均懿时,紧紧地咬着下唇,泪水从眼中滴落下来。均懿不敢看苑杰的脸,怕被他的情绪感染到,觉得手背上被这点点滴滴沾湿了一片,才急忙用手拭去苑杰泪珠,道:“快收了泪,朕看着也难受啊。”
苑杰抽抽噎噎道:“皇上,皇上哄我呢。这一考虑,考虑到事情都结束了,苑杰还是在这耗着。我都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皇上怎么能这样打发我?皇上不信我,比直接不让我去更难受了。”
均懿闻言,反而笑了,拿出手帕,将苑杰面上泪痕擦去,道:“不是哄你,你给朕十日,十日后,朕贴皇榜宣布,让你去,好不好?”
苑杰这才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道:“皇上是金口玉言。”
“那当然了,朕既然说了,就不是哄你的。你放心。”
“多谢皇上!可是,苑杰膝盖麻了,站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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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庆宫书房内,太上皇陈半云正饮茶。
今日云皇兴致,用雪水泡梅花,香气袅绕在东暖阁中,当值的宫女也每人分到一盏。除了铁卫们依然屹立,其他长庆宫中的人员,都浸泡在闲适的心情内了。
云皇放下茶盏,叫身边宫女去门前迎公孙行走来。宫女好奇问道:“云皇,门外一点响动都没有呢,您怎知道公孙郎官来了?”
云皇微微一笑:“因为他身上有一种新奇的味道,和这宫里的香薰味大不相同,等你们到了寡人的年纪,自然也能辨别。”
说话间,门外便有了响动,通报內侍刚刚出去说了个请字,苑杰便在门口喊道:“母皇,我来了。”宫女们在门口帮他除去了外套,他便一边搓着手一边进来,笑嘻嘻的看着云皇。
宫女们斟上茶,苑杰便坐下。云皇让他坐近些,苑杰忸怩一下,挨着云皇坐了。
云皇是个沉稳冷静的人,但自来喜欢苑杰这种活泼天真的孩子,在新郎官中,对他格外宠爱。苑杰也高高兴兴地管她叫母皇,不拘束什么君臣之礼。
宫女递过手炉,苑杰抓着暖手,云皇微笑道:“苑杰也开始为皇上的事情发愁了?”苑杰惊讶道:“母皇,你什么都知道!”
云皇故作疑虑道:“我不知道呀,苑杰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苑杰在均懿面前坚定,在云皇面前,反而升起一股怯生生的感情来,想了又想,方才开口:“母皇,我希望能在战场,帮皇上分忧。”
“战场很危险的,苑杰不是去过?”
“母皇,正是因为去过,才希望帮皇上去看一看,感受一下。如果打起仗来,边关的战报送回朝廷时,战况都已经改变了,无法及时做出反应,皇上处在被动。可是我去了,代表着皇上,就可以及时做一些决定,变为主动。虽然苑杰跟前线现在的将军比起来,经验稍有不足,可是人多了力量就大。母皇,你觉得可以不可以?”
云皇抬头望着门口,笑吟吟地对宫女道:“刚才让你们出门迎人,去的慢了,这次可要快些,接一下另一位公孙郎官。”
宫女急匆匆的跑出去了,不一会,裕杰一脸惊讶地进门:“太上皇,您怎么知道是臣侍来了?”
云皇但笑不语,裕杰看见苑杰在,又更惊讶了:“我正要找你!你却在这!”
苑杰知道宫中什么事也瞒不过裕杰,不难看出,找自己是为自己请命一事,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让三哥担心了。”
裕杰本来预备了一堆劝阻的话,但是当着云皇的面自是不好说,只好坐下来,无可奈何地看看云皇,又看看苑杰。
云皇道:“你两个有事尽管说,母皇在这听着,一定能帮到你们。”
裕杰想了又想才开口:“苑杰,若是因为宫中那些流言让你觉得不舒服,也不必跑那么远,让人多不放心!”
苑杰摇头道:“三哥,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只有这件事情我可以帮忙,所以我希望能帮上忙。”
裕杰皱眉有些严厉道:“你做这个决定,肯定有很多原因,但是宫中的原因,是最重要的吧!遇见问题就逃避怎么可以,况且又是逃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云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微微笑着不插话。
苑杰低头不语,过了一会,才开口道:“这边真的不属于我,我若走了,大家也不会难过了。因为我在未央宫,很多其他的郎官,连见到皇上的机会都没有,心里恨我,我知道的。但是,我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占着皇上。我在宫中什么都做不好,别人说一句,我自己想一想,也都有道理。如果住在未央宫的是三哥,谣言肯定就少很多。我没有资历,没有后盾,也没有高位,却莫名其妙地得到皇上这样的垂青,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啊。我也有私心,无论胜败,回来之后,谁要说我坏话的时候,就得先想想,他们敢不敢为了皇上,去边关打仗,就会有很多人安静下来。”
裕杰虽然觉得有道理,但也觉得怒火难消,抬高了声音道:“可是你可以采取别的方法吧!为什么这么过激!流言蜚语,我也可以帮你挡住的,在宫里,咱们兄弟走的这么近,你忍耐一段时间,自然会成为资历,何必急着去受伤,甚至……甚至……”
送死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吞了两遍,才吞回肚子里。
云皇向旁边一位年轻内侍递了个眼色,内侍急忙在裕杰背上轻轻抚了几下,低声道:“御君,克制些,小心气坏了。”
裕杰惊觉这里是长庆宫,泄了气坐好,恨恨瞥了苑杰一眼,道:“就是不让人放心!若不是云皇在,真想揍你了!”
苑杰从未见过裕杰发怒,只好示弱不吭声。
云皇倒是气定神闲,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想揍他也可以,到紫微剑阁去耍吧,谁赢了,就听谁的,是不是公平?”
苑杰吃惊望着裕杰道:“三哥会击剑?”
裕杰更火冒三丈,立身大声道:“莫小看人!公孙家剑舞之名系在我身,我就不信你还能赢过我!”
身边宫女忙引两人换上轻便剑装,约定两刻后在剑阁比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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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家两位郎官要击剑比试,云皇亲自压阵主持,这消息迅速传开,不在勤的宫女们一窝蜂地涌来。
逸飞也好奇之极,想去观看,但是由于甚少见过云皇,心中还是怯场。听说云皇安排御医所分派去紫微剑阁掠阵的医官,逸飞左思右想,还是壮起胆子亲自带人去了。
从御医所到紫微剑阁的路上,可以看到聚集在一起的郎官们。
这场面已是第二次了。
逸飞来不及多看,带着六七品的医官,匆匆跟着前边的换班侍卫小跑步进了紫微剑阁,向左一转,再上楼,眼前是一座宽阔的击剑场。
场中硬木铺地,中间以矮栏围起八卦方位图形,墙上挂满各式各样的“名剑”,仔细看去,那些剑都是木制,并非利器。不知做了什么处理,那些木剑之上隐隐有些暗沉的光辉,想必也不是凡物。
场中还有各种奇门兵器、刀枪斧钺,均是木制或竹制,无法伤人,仅作切磋之用。
逸飞到场后,马上有人来引了他们去旁边备场。其余宫女侍卫们都自行找位置,席地围坐。
新郎官因畏惧着云皇不敢接近,观试主席之处,只有公孙太后带着几位太郎官陪坐在云皇两侧。懿皇的郎官中,只有灵竹进来入了席。
宫女们见到灵竹在场,又是一阵骚动。灵竹相貌俊逸,品格孤高,书法名动京华,许多宫女都仰慕已久。只是灵竹久浸藏书阁,见到的机会太少,今天怎可放过?宫女们纷纷递上手帕,求灵竹赐书。开赛之前,反是灵竹最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