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皇后人选
正月十五,又是元宵佳节。
内宫之中,也像外面大街上一般,挂起了沿路的灯火。
满满当当一个朱雀禁宫笑闹声喧,有灯谜奖赏,也有烟火莲船,大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欢欢喜喜地度过这个佳节。
有宫女与男性的内侍、护卫、铁衣宫卫们相好的,一向喜欢趁今天向各宫的主事郎官讨赏,准许他们结为眷属。一般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各宫郎官也会发赏钱、发喜糖,以沾喜气,祈求月神娘娘一年的福庇,让自己多得恩宠。
在安静的角落,均懿板着面孔,堵住一位穿姜黄外氅的郎官。那郎官不敢正面看均懿,带着宫女步步后退,直退到梅园小路尽头的亭子里。
“夕照,把雀儿给朕带走,不到天亮不许回来。”均懿头也不回吩咐道。
雀儿的小脸煞白,求饶地看着夕照,夕照做了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头也不回就走。在小路尽头对一组铁衣宫卫道:“皇上和鹊御君单独在里面,你们守住了四边,千万别让任何人进去。”
说完便笑道:“若是皇上和鹊御君两个人出来,你们尽管护好了,要是鹊御君自己跑出来,你们可要拼命去拦,明儿少不了你们的赏赐。”
裕杰见均懿面上严正,眼里隐着雷霆之怒,想到她最近在朝堂上的威势,自然不敢直撄其锋,心里有些发慌,饶是他武艺卓绝,也不敢用这个来对抗均懿。
均懿一直把他逼到石桌旁,裕杰退无可退,双手反在背后按着桌面,低着头不说话。
均懿倒是像捉到蝴蝶的猫儿,慵懒地缓缓开腔:“再跑啊?”
裕杰肩膀一颤,简直要钻到地下去,凭他的耳力,早就听到了夕照的话和周围逡巡的铁衣宫卫脚步声,知道自己避无可避,此地已经被她清了场。
均懿方才吃了两盏酒,脸颊薄红,趁着些微的怒意,倒比之前更令人心动。裕杰只觉得心都要跳出腔子,偷偷扫她一眼,却被她直接按坐在亭边,扳着下巴抬起了头。
他轻轻闭上眼睛,眼睫微颤,喉结滚动。
躲了这么多天,今晚终于也躲不过了。
“怎么,怕朕?”
他只得乖乖承认:“怕的。”
“为什么?”
裕杰睁开眼睛,双目中闪着些雾气:“我怕皇上跟我说,再也不要我了。”
均懿听得这话,心早就化了,捧住他脸柔声道:“怎么不早说,还跟朕斗气斗了这么久?”
裕杰支支吾吾道:“皇上一直厌弃,我不敢近前,后来又得了苑杰,我想可能皇上用不到我了……”
均懿怒极反笑:“你们郎官又不是宝库的物件,什么叫用不到?”抬手勾起他衣领来,“朕今晚便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用不到’了。”
裕杰一张脸孔涨得通红,半推半就,一路倒也跟着均懿到了昭阳宫中。
夕照早来吩咐过,临华殿上下一应用具俱全,只是铁衣宫卫远远守门,贴身伺候的宫女内侍们全都打发远了。进得宫来,只有裕杰亲自动手提茶奉汤,侍奉均懿卸妆更衣。这些事原是他做惯了的,几年未做,手生了不少,幸而专注起来也做得流畅,渐渐消了些畏惧,脸上也带了点笑。
均懿却不阴不晴在镜中瞥他一眼道:“谁让你这么高兴了?”
裕杰心里明白她有些余怒未消,只得收了笑容。为她收拾完后,自己也匆匆解冠,除去了外衫,走到床边,跪于脚踏上,低声道:“皇上,臣侍知错了。”
均懿应了声,反问:“错哪了?”
裕杰闷声道:“若是说出来,皇上又该在同一事上生我的气——皇上,我想得对么?”
因揣测圣意而见罪,却又因揣测圣意而明白了自己见罪的原因,可不是说不出来?
均懿绷不住笑出声:“好促狭的东西,若是真的知错,你连想都不能想。”
裕杰经晚上这一趟折腾,倒是悟出了些,大着胆子轻声道:“那皇上把我的心挖去吧,自此再也不必胡思乱想,惹皇上生气了。”
均懿勾手叫他上来,笑道:“将朕的心换你的。”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裕杰心里一动,上得雕花床去,倒是反客为主,揽她靠在自己身上,轻声道:“皇上今天找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
均懿轻笑,捻他一缕长发,在指尖轻绕:“怎么,我们裕儿可同舟共济,不可锦上添花么?”
裕杰低头笑道:“因我曾发愿,要以性命护皇上周全,所以皇上要用到我,少不得是要我抵命罢了。”
均懿想了想,知道他故意激怒。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句句戳到自己最不能忍的点上,又想起他曾以一己之力护住虚弱的自己,心中明知他故意拿旧情回忆,怨她几年未曾好好临幸于他,就是要哄得她把可能隐藏的怒气发放出来,免得存在心里。
而若是她早已不气了,他便要拿这发愿的忠心,向她讨应得的赏赐——讨那皇后之位,六宫之尊,讨那个堂堂正正在她身边辅佐的位置。
唉,这便是公孙家的郎官。偏偏就这么善解人意,偏偏也不会隐藏自己的要求,偏偏会邀功,会抱怨,也会拿这英挺容貌做出些故意魅惑的情态,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勾得人心里发痒。
看来今日详谈有望,他也准备好了。
公孙家的郎官,价值可不是在灶台,也不是在床笫,而是朝堂之阴面,与皇上互为日月,控制大局。怪不得公孙家能做两个皇后,只有他公孙家的皇后,是不甘屈居于后宫方寸,却敢与皇上比肩的男人。
均懿将他推得躺下,两人面对面躺着,顿时说出的话音也带了几分懒散,不同于平时:“皆因我即位之前心乱的很,你又句句都说中我的心事,我才迁怒了你这两年。害你受了些委屈。”
裕杰笑道:“您再冷落,我也是太后的内侄,哪里就委屈了?您看这寝房内的用度,还不是和以前没差?我知道您会想通,但我想让您自己挑到我来主事,而不是别无选择,只有挑我一个。”
两年冷遇,倒让裕杰更直接了些。他只希望均懿懂得他的心思,至于均懿的做法,那是她自己的事,这就是帝后二人至亲至疏的君子之交。公孙家的皇后,最擅长的便是如此与陈家的皇帝相处,而陈家的皇帝,也是适合这样相处的皇后。
朝堂之势紧迫,容不得再耍些小儿女的情怀拖拉下去,所以两人说话不打丝毫官腔,你你我我,一五一十地谈了个明白。
裕杰听得均懿亲口说起战局和朝中旧案等事,似乎全无头绪,稍微一想便知了轻重缓急:“旧案之事当优先考虑,此事若成,便可在六部权柄上收紧一些。到时候只要看好了两位仆射,大局可控。北疆增兵暂时不急,忠肃公这几年一直在北疆,太上皇先前派去的伊翰林也是个可靠的,比前几年那样只辛苦雁将军一个,已经强了数倍。只等朝堂之上抄了那群硕鼠,再送军费给忠肃公,让她在边疆就地扩展新军,祥麟战事便可供给无忧。具体要怎么做,我改日找灵竹单独谈谈,拟定计划,皇上再动手。”
均懿知他这两年已将利害想通,面对大事,仍然心无芥蒂出谋划策,心中踏实温暖:“我就知道,现今的郎官之中,还是裕儿最合用。只是还有一事,若裕儿也合用,便再无妨了。”
裕杰千算万算,这节却在意料之外,奇道:“是什么?”
均懿笑道:“是有没有能力助我生出皇长女。”
裕杰这才面上一红,露出寻常青年夫郎的羞赧:“是,臣侍一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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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元年,二月初六。
懿皇趁新年之后的第一次大朝改了年号,朝中一时议论纷纷。
之前几任翎皇的年号都是祥和平静,少有破格,而“平治”一朝换了“鹤唳”,难免人心浮动,许多朝臣惶然失措。
均懿专门增加了好几次朝议,向百官申明现今形势。
过年后,均懿也从未歇过片刻,每天都在轮番召见各路文臣武将,问民事,问战事,将现今所有国内民生与边境民生总结出表,念给满朝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