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再起剑舞
逸飞刚坐好,就见两位比试者进了场。
逸飞的大哥旭飞,和裕杰是同一批议亲的少年,在七如君的名头之下,京城里哪还有其他儿郎?只是逸飞平日见裕杰都觉得是文静温雅的一位郎君,没想到提起比武也毫不含糊,不愧是公孙家之后。
裕杰身穿白色劲装,杏黄布帛绑扎起手脚,腰间紧紧扎着一条黄色的丝绦。令人意外的是,透过白色布料隐隐看到的肌肤有着结实的块面,并微微凸起。裕杰较清瘦的身形,使他举手投足间气质很像一只轻盈的螳螂,潜行在草丛中,等待一击制敌。他在手边抽出一根三尺竹剑,进入了场地。
苑杰穿着黑色的劲装,海棠红的布帛绑扎手脚,腰间扎着红色的丝绦。他直立起时猿背蜂腰,透过衣衫清晰可见肩背紧扎的肌肉轮廓。这是每个人都不意外的画面,虽也俊逸,但比起裕杰少了几分惊喜。他紧盯着裕杰的动作,自己也拿了一柄与裕杰一样的竹剑,抬脚进入场地。
宫女在场地外将栏杆门关上。观众席间,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窃窃私语和轻声喝彩连续起来,声音如一群蜜蜂,嗡嗡不绝。
这些声音,在云皇的宫女敲下第一声战鼓时,戛然而止。
一时几乎没有人敢呼吸。
这冷凝的气氛,让人觉得呼一口气都能滴下水来。
裕杰谨慎地将脚尖向前半步,划了一个半圆,以微侧的角度对苑杰,持剑手略抬起,另一手护腹,这是起手要攻来的架势。
苑杰见状,双脚分开扎稳在地,护胸口,双眼紧紧地盯着裕杰的动作。
裕杰向坎位一步踏出,动作奇快,一眨眼便欺近苑杰,手中竹剑狠狠向腰眼抽去。苑杰拧身错步,借力施为,紧贴着裕杰背,滑到裕杰反面,背对背,脚底直勾裕杰脚踝,腰也拧过来,手中剑向外挥出一个大半圆,意欲划向裕杰膝弯,限制裕杰行动。
苑杰方才伸开手臂,那剑尚未沾身,裕杰就已在他要下手的地方等了多时一样,竹剑上扬,挑开苑杰剑锋,清脆的击打声让观看者们捂住了嘴巴。
若是猝不及防,或者武器有足够大的重量,苑杰手中剑应会脱手。饶是竹剑,苑杰也感到一股沉重的力量。
苑杰顺着对方剑锋的方向,将自己竹剑顺着裕杰剑刃滑过,以此卸去虎口处的震感,同时绷紧脚背,缠住裕杰小腿,用力一勾。
裕杰顺着对方勾脚之力,扭腰踮脚跃起,手在苑杰肩膀一按,人已翻身跃过苑杰头顶,跳到苑杰正面,以下坠之力将竹剑劈下!
苑杰见裕杰之轻快超过自己的预估,不能硬架竹剑,脚下划个弧线,弯腰向后滑一步,却被裕杰剑尾扫到肩,啪地一声,火辣辣地刺痛。
这点小伤造不成行动上的障碍,苑杰略一活动肩膀,趁裕杰刚落地,手中竹剑直刺而出,意欲用剑取他腹部。裕杰手中剑却再次以奇诡的角度穿出来,将苑杰剑尖拨开。
一回合毕,二人对对方的路数都有一些认识。这认识越深,二人便越不敢轻敌。越交手,越觉得对对方的认识有增加了几分。
两人缠斗半酣,苑杰只是凭初生牛犊的一股冲劲,接了几招,裕杰却发了狠,手中竹剑如夏日的急雨,一迭地抽打过来。苑杰左躲右闪,略显狼狈;裕杰斗得兴起,越战越勇。
宫中也有不少关注苑杰的宫女,看这情景,不由得暗暗捏一把汗。
裕杰手中虽急,章法却丝毫不乱,苑杰渐渐有些焦躁,吼一声,手中剑直劈而下,裕杰抬手格挡,不知不觉间内力贯注,只听得噼啪一声,两把竹剑都断开了。
两人斗得兴起,忘了是比剑,残剑丢开,赤手空拳又缠斗一处。
若说剑是翩翩君子,那拳头便是俗世小民。简单纯粹的方式,更适合两人的爆发。裕杰打得已收不住,幸亏是对着苑杰发挥,若是对着别人,非要伤人不可。
裕杰收不住,也源于过于自信,他七如君之名在京城流传了这么多年,实则这几年剑术已没多少长进,心里焦急之际,边关来的苑杰闯了进来。
今日一交手,苑杰更胜自己当年。
所以刚才气势汹汹要教训他,真是一场笑话。
裕杰心里憋闷,手中就用上了十足的力道,配上他身法潇洒,竟毫不顾防守,一味猛攻将苑杰笼罩在攻势之中。
苑杰再迟钝,也已感觉出三哥打得出了全力,知道他恼自己不懂事,心中也有些后悔,暗道大不了输了这次。主意拿准,便开始寻找裕杰的落手点,用自己身体撞上去,故意挨他几下,希望裕杰打到他能够心情好一些。
这本是好意,但裕杰何其敏锐,发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得手,顿时恼羞成怒。两人凑近之时,裕杰咬了牙,低声叱道:“士可杀不可辱!拿出你的全力!”手下也停了。
苑杰趁着攻势稍缓,跳开一步,望着裕杰的神情。
他看那眼中,又是愤怒,又是不甘。记忆中的谦谦儿郎,现在眼中发红,简直要滴下泪来,心里也很是不忍。
苑杰心思一动:于年纪,裕杰为兄,论资历,裕杰为先,怎么也不应该让他生气,于是责备自己:三哥平时对我好,我都知道,我该听三哥的话。不如我卖个破绽,输个不着痕迹就是。大声道:“三哥,我们不要这样了,下面一招定胜负,谁倒在地上,谁就输,你看如何?”
裕杰心中一惊。两人不知已打斗多久,他情绪已得到发泄,这短暂的停手,已经让他从刚才狂躁中恢复了冷静。
看看四周,下面宫女们个个紧张万分,好多人都捂着胸口在观战了。
他脑海一片空白,竟然记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两人是如何的过招。
他暗暗在心中想:真是糊涂,难道我无法承受这宫中的寂寞和流言蜚语,苑杰便可以承受吗?罢了,还是他想去便去,我输了这一遭。当下点头道:“好,全力一击,定个胜负!”
下面宫女多有不懂门道的,看二人打斗,开始觉得新鲜,过了半天也没个结局,很多人都有些不耐。听到下面一招便定胜负,全场沸腾,一阵骚动。
两人拉开阵势,小心观察对方,同时心中预演,怎么样去带动对方招数,引出一击,怎么输得没有痕迹……
裕杰心思快,想完便扑上前去,一手抓苑杰腰带,拿出北方摔跤术的技巧,想要摔倒对方,自己再就地一滚,装作伤了脚趾就是。没想到苑杰动作也出人意料,也一手抓了自己腰带,一脚向自己扫来,急忙将脚抬起,去勾他另一腿,腰带被他抓住,没跳起来,失了先机,接着不明不白地被苑杰带得急速转了两个圈,突然脚下一绊,就地扑到!
裕杰心想输得难看了,本能旋身而起,用手撑地却抓住温暖一物,一呆愣,只听周围喝彩之声,如雷鸣爆发,大多喊的是“鹊御君”。
裕杰回神,见自己跨坐在苑杰身上,撑着地面的手卡在苑杰脖颈中,苑杰拽着自己的前领,是一个想把他拽倒,自己却慢了一步的声势。
到这份上,裕杰也不明白这件事是怎么落定的。但他心里知道,是自己输了。
苑杰躺着,皱眉道:“三哥打得好疼,我要疗伤。”
裕杰慌忙从他身上离开,着急问道:“哪里疼?我看看!”
苑杰脸上挂着汗珠,开怀大笑,手脚捶地,对上座的云皇喊:“母皇!你看!我就觉得三哥才不舍得揍我,母皇说是不是?”
后来,宫人们传说,紫微剑阁比试之后的当晚,鹊御君裕杰就脱冠素服去向皇上请罪。皇上满脸阴沉,亲手扯了他衣领拽进昭阳宫。朝升和夕照就赶忙把大家遣散了,再不让来伺候,万事只有她们两个过手。
也不知皇上请动了什么家法狠狠地处罚鹊御君,连着两日给昭阳宫上下封闭,连公孙太后都传话来安慰,道是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后来鹊御君出现于公孙太后处请安,露出的手脸看不出有伤,只是听着太后训教面色羞赧,尽是点头,说不出话来。太后赏了不少药材给他,命他尽心伺候,方才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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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杰听了这等传言,魂也吓飞了,只是问裕杰受了什么罚,可疼么?裕杰红着脸不答。待苑杰问得多了,索性躲了他几天,只遣人来说不许再问,不然就不理他。
苑杰一头雾水,只好跑到御医所小院,黏糊糊地腻在逸飞这里。
还好逸飞没有在配制秘方的主屋里,而是在院内研药晒药。听他说宫中传言,逸飞便知他丝毫不懂其中门道,只好哄他:“本来御君受了罚已经很丢脸了,你身为罪魁祸首不帮忙遮掩也就罢了,怎么还问到他面上去?若不是你胡闹,皇上会罚他么?小没良心的,可别再提了!”
苑杰想想有理。但也无处可去,就在逸飞的药材上动手动脚,帮帮这个,帮帮那个,玩得不亦乐乎。
两人这便说起为何要与裕郎官比斗之事。
“什么!你要上战场?”逸飞听了苑杰所说,手一抖,差点将研好的天南星撒出去。
苑杰拿着精致的小秤砣,帮逸飞将五灵脂过秤,倒在一边的纸包内:“当然,困在宫里,我什么都不会做,还是三哥做得好。”
“话虽这么说,”逸飞手中活计不停,“但毕竟你也是御夫君了,跟之前自由身差很多,这么任性,皇上会很为难吧。”
苑杰瞥逸飞一眼:“想不到你也是凡夫俗子,跟别人一般的劝我。你要不要跟我去?我看你在宫里待得也不爽快。”
逸飞将手中的药粉打包,扫干净药碾子,再拿过一份来。
本来无意识地想要张口反驳,但心思一动,想到自己虽改制太医院和御医所,自家医术却久久不曾长进,为雪瑶调理宿疾的药物效用还不是那么称心,却无法有新意,也不舍得拿她来试无把握之药。
在宫中这么待着,只能看到昔日的药典,满足不了他求学之心。而学医最重要的是经验的积累,军中的大量伤员,恰好可以提供这个教学的机会。
或许,可以把太医院和御医所的一批上进医官都带往边疆,一来经风雨见世面,二来他们挣一些军功回来,三来经过这番历练,御医所整体医术当大进。
苑杰见他沉思,情知他想去,进一步劝道:“你在宫中,治的是君,是你的责任,在战场,治的是朋友,只要你努力去救人,就能得到感激,比宫里开心。”
这一句又说进了心坎里,逸飞竟有些跃跃欲试,抬头嗔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没心眼的实在性子,谁知道也这么能说会辩。”
苑杰嘻嘻笑道:“之前确实不怎么会说话,我去找灵竹多学学,就进步了。皇上和灵竹都夸我了。”
逸飞想了想:“最近可出不去啊,算算日子,各属国朝贺新君的使节,就要从南边上来了。”
“什么时候?”
“按照祖制,新皇登基后,过一个年,他们就该动身了,那些百越之国和南海岛国,路程最远的怕是要三个月,历来都在三月初六大朝,三月十五离京,之后……”逸飞正在按照记忆中的日子计算,苑杰却一口打断:“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还知道这么清楚?还祖制?”
逸飞微微一笑:“这么久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我是皇上的堂弟,悦王的侍君,善王第三个儿郎,玉昌郡主陈逸飞。”
一个冬天,都是苑杰让逸飞意外,这早春虽然寒冷,但是看着苑杰瞠目结舌的表情,逸飞感到一股春天特有的好心情,哼着小曲,拿起药包,把苑杰自己留在窗下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