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喜事盈门
三十一年的贺翎“平治”天下,终于宣告要换一个主人。
八月十九日,诸事大宜,百无禁忌。
新皇登基之礼,在朱雀禁宫之内举行。
经过了三十一年的平和,此时的贺翎并不算太平。北方边关的邻国宿敌祥麟依旧屯重兵于边界,忠肃公带着一干北方守将从容以对。双方剑拔弩张之势,算算也已有数年。朝内也势力暗涌,各家利益冲突使得人心叵测。
年轻的翎皇在富贵平和中长大,是否有治理这纷乱江山的能力,是否能带给百姓安定和富裕,是否能统领这些利益不同的集团,向着同一方向走下去?
归根结底,这么年轻的皇帝,是否可以让整个国家完全信任她?
质疑有之,猜忌有之,鄙弃有之,拥护有之,终于到了八月十九日,均懿正式入主贺翎的日子。
清晨,一百零八坊大门已经打开,整个朱雀皇城的内城清扫已毕,夯土结实的马路上没有一片落叶。薄雾微微散去之时,朝门进入五里,到达天极殿,沿途铺地汉白玉已被香水洗遍。
卯时,七品以上文武官员全员齐备,朝服齐整,立于朝门待命。数千铁衣宫卫,皆是宫卫之中精心挑选出的高手,将这队伍镶了一层玄铁边缘,密不透风。
辰时,朝门开启,礼炮鸣过九响,均懿莲足稳踏,从朱红大门中出现。身穿庄严的十二纹章衮服,肩披朱红绣带,头戴黄金镂雕花冠,面敷重妆,身上闪耀着太阳的光辉,面容庄严肃穆,双手交在身前,步步稳定,走过朱雀禁宫正中大道,头上花冠垂下的流苏,在这稳定步伐之下,几乎毫无颤动。
在这个时刻,每一位登基的新皇都无一例外,作为涅槃重生的朱雀,降临人间的神祗,理应受到贺翎上下臣民的叩拜。均懿走在百官面前,轻轻旋身,双手伸展,百官跪拜参见,各色朝服俯身伏地,目光到处,无不显得流光溢彩。
均懿道一声平身,便有宫女层层传令,百官在这璀璨的阳光中,带着崇敬,跟随新皇,一步步走向天极殿之下。
翎皇半云站在八十一级白玉阶之上,俯视着整个朝堂,面上带着百官熟悉的微笑。
均懿踏上第一级台阶,百官再次跪拜,传令官令下有先后,一排排朝服高低的起伏,像一片宽阔的彩虹。
均懿踏上八十一级台阶后,揭衣跪在母亲面前。陈半云亲手为女儿摘下花冠,戴上十二旒冕,为女儿点燃涅槃朱雀的灯彩。三足朱雀灯在火焰中烧去纸衣,露出赤金的形象,半云扶均懿起身,在耳边轻轻留下了均懿听到最安稳的一句:“娘一直在。”
均懿抬头,母亲眼角的细纹仍然弯起鱼尾的曲线。那双笑眼,三十年来看穿了整个江山。
母女二人眼光交汇,彼此已经懂得对方之心。这已不是寻常亲情可比,皇家背负的传承之感,比民间尤甚千百倍。
新的时代交换之后,要做什么已不用多言,母女就是母女,仍然会站在一起,再去准备面对贺翎接下来的三十年、六十年、九十年。
均懿一时百感交集,但也没有细细感受的时间。她定一定神,恢复庄严神色,转向殿前,再一抬手,满宫呼“万岁”之声,如山如海,直震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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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新皇继承大统,大封大赦也持续了一段时日。
半云退居太上皇之位。因太上皇时年正盛,贺翎现今如双日当空、双雀比翼之局势,君臣之间便以“云皇”、“懿皇”之称,区别太上皇和新皇。
公孙皇后稳坐太后之位,后宫之中侍奉云皇的郎官尽加封太郎官,新皇原先的太子郎官也尽数晋级。
令朝臣意外的是,本应是新皇后人选的公孙裕杰,仅受封为二品御君之首的鹊御君,权灵竹久未承宠,竟受封御君之末的鹄御君。
虽说只是二品之末,但毕竟是御君高位,在后宫之中颇受争议了一阵。
但此时已不是郎官们得意的时候。
更多年轻、朝气的面孔,更多俊秀的人物,正在从贺翎四面八方赶往京城,为新皇填充后宫新人。
天时入秋,旧扇便入箱笼。来年暮春再会,已不知是怎样光景,何等惆怅。
朝堂之上,悦王泓萱禅位,雪瑶继承悦王衣钵,成为平辈之中第二位晋级的王储,原悦王泓萱受封悦国公,仍留居悦王府中。
从此,悦王雪瑶得了悦公泓萱的公务,又兼得懿皇授以辅政之权,成为历代京城八王之中实权最多的一位。
所谓“有女悦王,有子三郎”的新说开始流传。
而悦王的未婚侍君、玉昌郡主陈逸飞在新皇登基当日领旨,官拜三品医正,年纪轻轻便统领御医所,连昔日教授他医术的郑大夫,同为三品,也只能为其副位。
逸飞望着手中早已备好多日的革新述表,微微一笑:今后宫中与宗亲各家的差事,容不得那些庸才再蹉跎,怎不快意。
悦王府中,管家之责自然落到悦王侧侍君秦雨泽之身。
雨泽这些年成熟得多了,逸飞又肯放管家之权给他,渐渐京城中皆道悦王侧君行事爽利,治家有道,少不得又是第二个善王侧君,足见玉昌郡主治家有方。雨泽在外倒也不避讳,别人这样讲,他便认同道:“我不懂事,只是帮侍君哥哥分忧而已。”
当年那批“愿奔悦王储”的少年如今早已嫁做人夫,听得悦王家中如此和睦,羡慕溢于言表。
昔日太子已成新皇,有四方之助力,终不必孤军奋战。
辽远北疆,玉带山之中群鸟高飞,面色冷峻的年轻女子立在山巅,向朱雀皇城的方向远远注目。
大战将至,自当一雪前耻。
雁北关的碎石、凤凰郡的断壁、百姓的流离,她曾经无能为力。
但现在,空气中似乎已飘来血与铁的味道,改天换日的机会,正在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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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治三十一年九月初二,是悦王雪瑶与侍君逸飞完婚的日子。
宜祭祀,宜嫁娶。
朱雀大街之上,十里红妆铺地,观者如云。
时至今日,不知有多少曾抱着一线希望,惟愿悦王看上自己的世家男儿,都要彻底死了这条心了。
善王府和悦王府在各坊市入口广撒喜钱,与全城同乐。
这广撒喜钱的仪式,说起来还有段原由。
新皇登基之前,各式礼仪已经齐备,只待新皇登基之后,两家王府才公布了婚期。京城世家、皇室宗亲、文武百官,都纷纷登门向两间王府贺喜。谁知善王侍君白冬郎、悦公侍君权慧昭,将送来贺礼的各家人等全数拦在了门外。
两家说辞一致:“各家各位对新人的心意,我们王府心领了,只是当今皇上和太上皇皆倡节俭,贺翎内外又并非富足奢侈之时,各位的礼单我们收下,但礼品莫要进门,还请各自收回。若是实在想表示,请您折成现钱,在迎亲之日派发出去,或交于兵部捐了军资,或交于工部赈灾之用,或救济京城贫民,与全国上下同喜,也算是咱们一起响应了皇上和太上皇的意思。”
这话传进宫中,均懿只是笑道:“两位皇姨只顾着调皮,却要打着朕与太上皇的名号。”
而她心里也明白,善王势力站到皇宫这边,这意味着朝局上下如果再发展下去,国本将要动摇,陈家皇位危矣。
她心里感念善王带领悦王对百官稍加敲打的用心,虽然不可令风气一新,但也能解一时之患,将接下来要做的事理出个头绪。
不管前来送礼的官员们是什么打算,但善王府与悦王府手握着她们的礼单,眼看着她们究竟是诚意还是谄媚,只得将礼单之物核算成真金白银,咬咬牙舍了出去。
有几家清廉些的京官,送礼本就不多,充入军资或者赈灾款是九牛一毛,故此也深为赞同王府倡议,或在街上撒喜钱,或在城外流民营中施粥施饭,加入了这场婚礼,让京城上下更热闹了几分。
贫民聚集的坊市内,这些喜钱惹得大人孩子都争着去捡,人人都沾了喜气,各个传扬两王府的功德。
悦王雪瑶乘红鸾花车先去善王府接了侍君逸飞,二人同乘,在宗亲贵胄聚集的坊市之中游街而行。
一路上看热闹的,多是各世家之后,还有宗亲里的孩子们,笑闹欢踊。礼炮鸣响,鞭炮声疾,红稠花不断地撒进车里,恭喜之声不绝于耳,真是热闹非凡。
两人将手紧握在一起,四目相对,惹得围观的姑娘夫人们打起了口哨:“抱一个!抱一个!”
逸飞得了个没燃起鞭炮的空闲,向雪瑶笑道:“今后关系不同了,我却还没习惯起来,姐姐先帮我想想,今后可怎么称呼呢?”
雪瑶笑道:“你想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你是我心头的宝贝,我可不舍得拿捏。”
逸飞本想叫一声“娘子”,可话到嘴边,百转千回,也未能出口。红着脸看着雪瑶,心中酸甜交织,再试了试,仍是说不出。
雪瑶看他情状,掩口笑个不停,就看着他自己忸怩。
过了一会,连驱车的侍卫都忍不住回头喊道:“侍君,你既嫁了这么好的妻主,倒是叫一声啊!”
花车前有耳朵灵的女客起了欢闹之心,便不住起哄“快改口”,涌到花车周围,竟使花车无法前进一步。
侍卫们一边围成了人墙,护住车上安全,一边也看着二人情形,要等侍君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