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善王的意图(下)
裕杰低声问道:“鹦哥姐姐,皇上今日可见了谁来么?”
鹦哥双眉微蹙,也小声道:“也没有谁,只善王来过而已。”
裕杰心中一沉,随手在左手拇指上一划,将戴着的玛瑙扳指取下,轻轻递过,塞在鹦哥手心:“劳烦姐姐细细说于我,她们说过什么?”
鹦哥只觉得手心一凉,细看那扳指红而晶亮,水头澄澈,丝丝纹理清缠,暗道:“也只有他公孙家的郎官,给得起这等极好物事。”收了起来,道:“其实并未说些什么,只是……”便将刚才几句对话都说了。
裕杰一边听,一边暗暗转着心思,顿时所有的线索都互相疏通了起来,明亮宽敞,如百川汇海之感,一下放了心,面上难掩喜色,道:“多谢鹦哥姐姐。”说完旋身而走,步履轻快,全不似刚才模样。
伶俐如鹦哥,也犯了糊涂,摸了摸袖中扳指,自语道:“今儿是怎么了?不过几句家常话,皇上说完就砸了上好一方砚台,公孙郎官拿了这样好的打赏来打听,听完却这样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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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临华殿内,裕杰早已恭候太子均懿多时了。
均懿走入宫门,裕杰行礼已毕,抬起头时面色欢喜。均懿自病愈以来,往往只见他略带忧郁之色,这样容光实属少见,问道:“裕儿今日颜色愉悦,是为何故?”
裕杰眼光一转,笑道:“只要能日日见到太子好好地,裕儿自是高兴。”
均懿知他必有话要说,只是此时不便,也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宫女们侍奉二人在雕花床上歇了,才全都退出寝殿,关了大门。裕杰在床边向内盘腿而坐,笑道:“恭喜太子!”
均懿斜倚在床内侧,闻言反问:“喜从何来?”
裕杰微笑道:“恭喜太子今后皇位可得,江山稳坐!”
均懿却一惊疑,低声斥道:“母皇春秋正盛,自无禅位之虑,你怎敢在这时节乱说?”
裕杰正色道:“只因现在,太子已恢复康健,必可顺利继承大统。又因今日,阋墙之祸消弭殆尽,太子又得助力,岂不是双喜?”
均懿听此言,略略回想这几年之事,猜了大概。
她心中也有准备,面上缓和地道:“你必有所得,才来说这话,且详说。”
裕杰见她原谅,心中一阵欢喜。自太子在他照料之下病体见好以来,无论是自己家族之内,还是朝堂之上其他世家,还是后宫郎官之间,人人都以为,待到太子登基,他这一国之后的金交椅是坐定了。
他面上带着喜气道:“今日,善王来宫里,向皇上讨了郑大夫,带了出去。”
均懿想了许多可能,从未想到善王竟然这么早就表了态,也大有意外:“善王怎么讨得郑大夫而去的?”
裕杰笑道:“这其中寥寥几句,事情太多,我只得慢慢说给太子听。”
均懿活动一下肩膀,点了点头,裕杰道:“今日善王进门,先以常礼相见,叙姐妹之义,并无十分庄重,却显然是提醒皇上,她力量之巨大,羽翼之丰。坐下之后,便说身染小恙,除了郑大夫,别人不能治,挑明了郑大夫是善王的人,为太子您疗疾之功,当是善王居首。”
均懿略点了点头,看他欢欢喜喜诉说,插口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郑大夫的身份,善王却提前来挑明,这是做成了什么大事的筹备。”
裕杰面对均懿,心情一松,什么也不会隐瞒,是以讲话也随便起来,面上笑着道:“皇上英明决断,一息间便应了,只是心中应该有些许不满吧,毕竟以皇上之耳目,还不知御医所内早已腐朽,竟是要得到善王相扶,才保住了太子安危。太子病时,裕儿真是担心郑大夫是来相害的,好久不能安枕。若是太子荣登大统,我主事之时,必不会容任何人在这宫中弄鬼。”
均懿闻他这句无心之言,心中反而一跳,看着他微笑的脸,颇像是自己父亲公孙皇后意气风发之时的模样。
公孙氏便这么自信,以为家族中儿郎代代可封后吗?
她有些不是滋味,道:“你先别说我,且说善王和母皇又谈了什么。”
裕杰神采飞扬,笑道:“是。这便说。皇上同意之后,善王说此病不动筋骨,但治病要讲天时,我想善王应该也知道朝局上下的问题,已经做好了相应部署,和皇上可以合作,不动社稷筋骨,但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接着善王讲若是疗得此疾,再将郑大夫送回来谢恩。或许郑大夫回宫之日,就是皇上与善王正式合作之时。”
均懿听裕杰复述,也明白善王没说出来的意思。
这把九凤金椅,不管属于云皇还是善王,总是她们陈家姐妹,不可能落于外姓。椅子上坐的人是统御贺翎的女人,而不是被贺翎束缚的女人。云皇现今行事被一干朝臣所约束,竟至于尾大不掉,官场沆瀣一气,最终在战事上被牵制,眼看凤凰郡失守却无法全面开战夺回江山。
而善王此来目的明确,她在是向云皇说:“我知道你的困境,上座者倒不如我的力量,也是可悲。但我们陈家不会低头,你自己守不住的,我来帮你守。”
裕杰见均懿听了那段,沉思之后又向他点头,便继续说下去:“善王便行了君臣之礼,口称了万岁,并祝皇上福泽,太子金安,自然是愿站在皇上这边,不再另辟门户,并支持太子登基。所以裕儿刚才说,恭喜太子稳坐江山。太子,你若登了九五之位,我们做郎官的也跟着得了福庇,真是皆大欢喜。”
均懿心中不快,面色却不愿显露,扬了扬双眉:“哦?善王多年夙愿,一朝抛却,竟也沉得住气。”
裕杰笑道:“善王选在重阳之日进宫,挑明是为了在宫中的玉昌郡主和善王府其他家人的安宁,也顾念着与皇上的亲近,虽然臣服,却是有敬而无畏的。这敬贤尊长,却有别一层意思:皇家一脉,她既然已以君臣之礼相待,皇上便也不能主动去动她,只能承她的情分。所以皇上以赐酒之事相压,又以赐酒之事相抚,自是在说,荣辱一息,希望善王可以长留亲情,与皇上共事。两人心照不宣,但皇上是等善王说出了才知,自然心情郁结,今日竟有了怒意,我去的时候,碎了好几件器物呢,连平时最喜欢的那方砚台也砸了。太子将来坐上凤椅,恐怕也是和云皇差不多的脾气,您……”
均懿截断他话头,语气清冷地道:“睡下吧,本宫知道了。”
裕杰微微一愣,不明就里。但既然她突然说要歇息,当然不可违命,躺下之后,便将修长手指轻轻拂过她的手背。谁料她竟抽回手,翻身向内,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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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日起,太子身边侍奉的郎官多了起来。
双星专宠的漫长岁月,就这么轻轻结束,出身稍低的郎官们都兴奋起来,看着轮值表眼睛都直了:一共十五六名太子郎官,一人轮到一天,这是不可思议的雨露均沾。
只是郎官们很快就笑不出了。
太子很少在起居注上留下临幸的记录,即便临幸,也令内廷局的内侍捧来鱼胶袋子,为侍寝郎官佩戴。郎官们先前还互相争宠,自从知道大家都戴了鱼胶袋子之后,也都没了夺冠的心思。
太子还不想有后嗣。
那他们的争夺就没了意义。
每次侍寝,都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内侍检查佩戴鱼胶袋卡扣是否严密,羞都来不及,能伺候好就不错了,还能妄想什么一步登天,做上皇长女的父亲呢?
渐渐太子郎官们有些人人自危,都不太愿意被点中侍寝。
太子以往最是随和,现在却满面清冷,偶尔眼神扫过郎官们的表情,再冷冷地问出几句话来,就让人身上发寒。而回了话之后,太子的眼神更是让人膝盖一软,直想跪下求饶。他们甚至不知,他们的答案是否顺了太子的意,太子也从来不说。
这群郎官中唯一的异类便是灵竹。
承明宫中,揽星阁随时为太子而开。面对太子的各种问题,灵竹总有答案。
灵竹从不侍寝,也对此毫不在意。
他与太子似乎从妻夫、君臣,化成为了朋友,煮茶、饮酒、品香、吟诗作对、弹琴填词,极具风雅,两人气氛也远比其他郎官融洽,只是没了亲密的举动。若太子留宿于揽星阁,两人便隔着屏风,一内一外,各自安睡。
每当有人提及此事,由灵竹来揣测太子之意,灵竹只是一笑,并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