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善王的意图(上)
宋大典早已奄奄一息,不中用了,悦王手中倒有些交游,寻到一个跑江湖的男艺人,最擅装扮他人面貌,模仿他人嗓音,便将话教了他,让他去和寿王府中的高晟与城外分布的高晟手下两相联络。
高晟以为自己已计谋高超,没想贺翎竟然将计就计,放出一批银子给他,先让他放了心,又言已经在京中部署救援之事。
夤夜无月,那艺人倒也演得入戏,抱着高晟大腿哭道:“见主子身上这些伤痕,好让人心疼!请主子暂且忍耐,别人要干什么,咱们只能屈能伸,哄哄她高兴罢了,何愁出来没有报仇的机会?”
芝瑶时松时紧地将他抓在手心,假冒宋大典又多有劝慰。渐渐地,高晟内心也出现了裂缝,竟渐渐对芝瑶有些奇怪的情思出来。
芝瑶看得他眼神便知他已经上了钩,又加了码地佻教一番,不出三月,高晟已意乱情迷,只恨不得为芝瑶摘星捧月。最后与宋大典部署之时,还特意转头深情地望了一眼王府,道:“我……想悄悄离开,不想让她伤心。”
说到此处,姐妹两个大笑出声。
//
时光荏苒,又去一年。
平治三十年,九月初九,金风吹得蓝天高远,秋色笼罩着整个朱雀皇城,也送入朱雀禁宫而来。
御书房内,翎皇半云手执朱笔,正在批阅着地方官员的奏章。
北方战事还要再拨些兵马增援。
中原腹地夏日起了蝗灾,各郡都有几处颗粒无收的区域。所幸南方尚安,将南方库存粮食加以调度,应该能助中原度一度难关。
半云适才紧张的面色,在筹划完毕调粮计划之后,才稍稍有些缓和下来。
刚拿起一本未批阅的奏章,提起朱笔来看了三两行,“诚惶诚恐”、“顿首百拜”等客套话还没读完时,门外守候的大宫女鹦哥进书房通报道:“皇上,善王在外求见。”
半云提着朱笔,微微一皱眉。
鹦哥伶俐,见皇上脸色,忙低了头。
半云只觉得脖颈一紧,有如骨鲠在喉。
流霜?这些年来,朕与她应有共识,只是互相没说出口罢了。在这不上不下的时节,她来做什么?
沉吟间,笔尖朱砂墨滑落一滴,正滴在那份奏章两行之间。
半云恰在此时回神,也不加犹豫,看了一看旁边文字,以那墨迹为起笔,写了句眉批,才搁下笔来:“将奏章搬走,设座,宣善王。”
鹦哥招了招手,身后宫女们鱼贯而入,迅速做完准备,退回门口。鹦哥唱报:“皇上有命,宣善王觐见——”
半云稍稍提了一把本就耸立的衣领,又将手指轻轻抚了抚头上发髻,挺直了脊背。抬起头之际,方才那副稍有忧虑的神情一扫而空。
这便是身为一国的皇帝用以君临天下的气势和威严,此刻,便像日月的光辉一般,横扫过整个御书房。
此时,门外施然走来的,便是多年未正面相见的善王陈流霜。
今日乃是重阳佳节,善王发髻之上,除了钗笄步摇之类的常规簪饰外,又在左边簪了一朵明黄色的菊花,半开还羞,正合当时。
尽管年已半百,流霜眼角边皱纹却极少极浅,敷了层薄粉,便彻底消失不见了;鬓发仍不见霜色,双眉如旧时常见那般淡淡扫了一遭;只是唇脂颜色,不若当年所爱那一点嫣红,已经改了绛红色,却也只是薄薄染了一层。一眼望去,只觉得今时今日,故人添了几分不同于当年的雍容。
半云目光不转,望着她从容进御书房来。
看她步履稳重,一双步云登天锦鞋一尘不染,从容跨过门槛。身上穿一袭青莲长衫,做万波潮涌图案;披一条蛋青丝帛,随着步子扬起边角。走进几步之后,方停了步伐,蛋青百褶衬裙从衫子下流出一段,直盖住那双锦鞋。
流霜双手拢袖,微微一躬:“臣妹见过皇姐,愿玉体金安。”形态与当年并无剧变,只是时光已去,物是人非。
皇家姐妹,以当今皇上最大,是以流霜年长却为妹,半云年轻却为姐。
半云受此常礼,心中凝定,面上露出常见的微笑,开口道:“坐。”
流霜嘴角微翘,谢恩告座,便坐下来,将一手搭在椅子把手,正如访客串门一般,从容若定。
鹦哥低头进书房,奉了茶盏放在座旁,默默低头退了出去。
半云心中不明她来意,此刻方开口道:“霜妹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流霜听言,嘴角再翘了翘,也是面上挂着微笑。她面上带了这样的表情,显得与半云极其肖似。笑了一笑,便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只因妹妹最近身子消乏,要向皇姐讨一个人。”
半云听如此说,玲珑心窍一转,心中浮出一件事来,却仍笑容不改:“要讨哪个?”
流霜收敛笑容,道:“需是我家玉昌郡主之师,御医所正三品大夫郑华铭,才可疗得妹妹这场微恙。”
半云额角一根细细的筋脉突突地跳了跳,只觉得眼前似有一息的眩晕,但表面仍是平静无波,微笑道:“区区医官,妹妹要去了又有什么打紧?这便领去。”
流霜淡然道:“本也没有这样急,只是此疾虽不动筋骨,却也要依天时而行,故此不可耽搁。等妹妹痊愈之后,再亲带郑大夫来向皇姐报喜。”
半云眼神一敛:“如能医得妹妹无恙,也是她生来之福庇了。”
流霜慢慢地闭上了双眼,长纳一段气,眼珠在眼皮之下轻轻滚动一遭,又慢慢将一双妙目睁开,整个面庞之上,再无一丝轻松情态,变得庄重肃穆。离座而起,走在房间正中,向半云拱起双手,一个深躬,双袖过头。
半云顿有所感,目光迥然,也肃穆地受了这礼。
流霜朗声道:“臣,善王陈流霜,恭祝吾皇福泽长庇,恭祝太子万福金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抬起头来时,却是一副有些玩世不恭的慵懒神色,微笑道:“皇姐,今日是重阳佳节,举家共叙天伦,敬贤尊长,真是好日子。”
半云微笑道:“宫内向京城各家御赐的菊花酒,也有霜妹的份,此时想必应是到了霜妹的王府门前了。”
流霜掩口一笑,正如当年时节,仍不改风姿绰约:“多谢吾皇。臣妹忝居族长,还有许多杂事,改日再与皇姐叙旧,还望皇姐容臣妹先行告退。”转头而去。
翎皇半云将脊背慢慢地靠在鸾凤金椅上,闭起了双眼。过了半刻,善王流霜的背影早已转过长巷,连鹦哥翘首都望不见时,半云的声音,低沉地从书房之中传来:“关门。”
//
太子蒙训郎官公孙裕杰心中忐忑不安,尤其今天早上,一颗心快要跳出腔子来。
从公孙皇后处请安归来,他只觉得烦闷,故此绕开大路,贴着宫墙,慢慢走着。
突然间路边两个小宫女的私语,入了他耳中。
细细听来,那两小宫女所说,今日有一端严华贵的夫人,领着御医所三品郑大夫出了宫。裕杰轻轻咳了一声,两位小宫女急忙施礼避让,在他目光逼视下再不敢言。
端严华贵,那能是谁呢?必是皇族中人无疑。今日乃是重阳,无论她要见谁,定要先见见皇上的。不妨到御书房看看。
裕杰心念一定,稳住步伐,向御书房而来。
刚走到门前,只见皇上贴身大宫女鹦哥,带着几个小宫女和内侍,走出了御书房,返身关门。
裕杰眼见鹦哥裙上,从膝到胫染了一大片血似的红,心中一惊。鹦哥是裕杰身边宫女雀儿的姑姑,若是她有什么事,少不得还要跟雀儿交代一二。
及至上前,裕杰没有嗅到血腥味,又见鹦哥行动无虞,面上也没痛楚,细看看那裙角,看清了那是朱砂墨,惊心才定。向鹦哥打了个颜色,鹦哥会意,随他走向僻静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