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欲擒故纵
雪瑶近来觉得,秦雨泽这小子自从那日和逸飞说了话,竟像变了个人似的。
月余来,他仍然是细心照顾,帮着悦王侧君们管账,学习府中上下杂事,和从前一般恪守着侧君本分,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放低了姿态,刻意做出样子来讨好于她了。
似乎敲掉了石头外壳,露出里面晶莹的玉璞来,给人惊喜。
雪瑶饮一口冰凉沁人的酸梅汤,心中倒是轻松了不少。
从前雨泽那那样讨好的样子,看在雪瑶眼中,卑微得让她厌恶。但现今,雨泽这副神态做派,倒是颇为风流自然,显出了世家儿郎该有的风范。
雪瑶仔细去看他。现在正值夏日,衣衫轻薄,只见雨泽的身形越来越有成熟之势,这个月来竟平白长高了一节,手脚更显得修长,面容清丽秀气,双眉如远山舒展,杏眼含盈盈水色,更有另一番风情。
他细白的面孔上,原本看来皮肤就比别人薄些,现下太阳一晒,粉红透亮,晶莹的汗珠随着面孔滑进颈中,他只用一方帕子在领口轻轻搌了搌。明明汗水初透肩背,连锁骨也若隐若现,他却偏偏把领口捂得严严实实,神色正经地装作对她浑不在意。
好一个小妖精,明明从前什么也做了,现在倒欲拒还迎地在这里拿乔。
雪瑶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竟有种勾手叫他过来,在他耳畔轻轻咬上一口的情思来。
随即她被这轻薄想法吓了一跳。
这种对付伎倌的手段,拿来给自己侧君用,岂不是唐突?
可是妻夫之间,便是狎昵一些,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他挺喜欢呢?
这时雪瑶才惊觉,自己竟然对于雨泽所想一无所知。这个小家伙,明明是在她眼皮之下看着长大的,怎么让人有这样的感觉?
雨泽拭了汗,无意中见雪瑶眼光一直盯在自己脸上,不自然地转了头,拿起盖碗小口啜饮,从碗口边缘偷看她的眼神。
雨泽自己知道,雪瑶所发觉的改变,只是他最近这段时间来的表象。雪瑶在他心中的多年爱恋与积威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失的,现在可以放冷,只不过是不再甘心唯唯诺诺,想要开始做些正事,做好一个贤内助,让少侍君也无从挑剔。
那日逸飞离家之后,他便不再把之前的自卑当成一回事,专心打理自己的生意,也在家中学习中馈、帮忙核理账目,再不把眼光定在妻主身上,也不再夜夜思虑如何自荐枕席邀宠伺候,倒是潇洒得多了。
这一忙竟然过了这么久,两人恩爱搁浅,他却也并不像以前那样觉得心慌。
雪瑶在外的应酬留宿他仍然留心,但也不像以前那样计较,只是在她醉酒归家之后打发仕女侍奉。虽然他于此道经验老道,安排也也事事称心,但自己不下手而去休息,第二天一早只来问一声安便了事。
刚开始这样做,他心中还是打鼓的,后来想了想,索性就放下了请罪之心,装作无知无觉,自顾自地做他的点心铺,学他的理账去。
可这几日,雨泽渐渐发觉不太对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只要他出现在雪瑶周围,雪瑶便会时不时地看看他。雨泽脸皮薄,竟有些放不开,倒比刚下决心时收敛了不少。
今日实在有些忍不住,便起身开口道:“家主,还用汤么?不用的话,我收了碗去。”
雪瑶望他一眼,道:“刚端上来的汤,还清凉得很,哪里就用得着撤下去?”
雨泽面上一红,只好在桌边坐了,又恰巧碰到自己的白瓷盖碗,便急忙捞起来捧着。
雪瑶见他躲避她目光的样子透着些羞怯,如坐针毡,不禁动了猫儿捕鼠一般的玩心,偏生一直盯他,又偏生不许他走。没过一会儿,见他额角都出了冷汗,又不敢擦,便又用眼神欺负了他一场,才松口放了他离去。
看着他仓皇逃跑的背影,雪瑶突然觉得心中已经许久没这样满足过,不由得笑自己荒唐。莫非是和芝瑶在一起呆久了,便也学了她那种促狭性子,专爱看喜欢的小郎君们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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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九,朱雀禁宫朝议已毕,长青宫书房内,太子均懿和悦王储雪瑶相对而坐,各自望着手中卷宗,不时交谈。
水晶珠帘被微风吹过,发出清脆声响。屋内窗下放着盆冰块,融化得溢出了寒凉的清水,一滴一滴地落入木桶。长青宫内外门户尽开,由着阵阵熏风通过冰盆,化为凉风拂在二人面上,扬起鬓边些许发丝,也吹动着发髻上凤钗垂珠,扫入衣领。
看了些奏章,也商讨了些政事,雪瑶望着均懿道:“太子近日来面色红润不少,身体轻健,恢复得很好啊。”
均懿穿一袭碧纱衣,面上虽显清瘦,眼神却亮晶晶地有了神采。此时放下手中公文,笑着摇摇头道:“这几年来,可是第一次觉得天热得这样难熬。我正愁着,现下不是要入秋了,怎的还到处都火辣辣的?”
雪瑶抿抿嘴,多年与太子相处,姐妹之间亲近得多了,知道她性子和主张,也有了许多默契。现在早不怕她怪罪,毫不客气道:“夏天本就该这样,前几年姐姐都盖着被子过的,就连两个月前还总嚷嚷说晚上冷要加铺盖,现下知道热了,可不是好事吗?净说些孩子气的话,可让人担心死了。”
均懿笑道:“不跟你闲说了,连本宫都敢嫌弃,这长春宫可你留不得,让你早些回去才是正经。家里侧君可是翘首盼归了吧?”
雪瑶面上一红道:“说什么呢,姐姐明知体面,我又不是好色之人,怎么会扶持侧君得宠呢!”
均懿玩笑道:“哎呀,满城风流尽在一席,这么样的悦王储,竟然不是好色之人,真是令本宫意外。”
雪瑶瞥她一眼:“才好了身子,嘴巴便没一句正经话,哪像个太子!”
均懿忽而正色道:“雪瑶,你那心痛的顽疾,近年来可还发作么?我最担心你为我守住朝堂这几年,倒是我拖累你太多。若我好了,你却……让我良心何安?”
雪瑶道:“姐姐说哪里话?忠君之恩是分内事,何况我之顽疾哪能和你的相比?只是有些隐隐的,倒不常有,也不妨事,仅仅小时候那次比较厉害,想来应是虚惊。你金尊玉贵的,可别为了我思虑,我自己好好地。”
均懿道:“宫中郑大夫国手天下无双,何不给你借去用一用?”
雪瑶笑道:“咱们陈家这不知何物的顽疾,已难倒了多少国手,一代代都治不好,我看还是不要白费了。姐姐手中这邦交之卷久久拿不定主意,难道不去藏书阁看望修仪郎官?那我可要赶紧告辞了。你看,妹妹家中只有两个,姐姐可有二十多个了,一天轮值一个,一个月下来……”
均懿拿手指点她额头,笑道:“你看你看,露出马脚来了!就知道你跟芝瑶那丫头表面泾渭分明,实则一丘之貉,还说我呢。得了,咱们今日先散,下次再聊。”
雪瑶笑道:“还下次?我的太子姐姐,你觉得你的公务每次都这么少么?这是你病中,皇姨给的体谅罢了。你若这么偷懒下去,下次少不得要做到天黑。”
均懿立起身来,携着雪瑶手便往外走,口中道:“我现在身子好得多了,做到天黑也不怕,你也要陪到天黑,你可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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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中出来,雪瑶倒是不急着回悦王府,却摆驾到寿王府中。
寿王芝瑶已在正厅气定神闲地等。
雪瑶踏入厅门便笑问:“可走了?”
芝瑶便笑道:“已经走了。”
雪瑶道:“看你这促狭表情,也知道走得不是这样容易。”
两人心下了然。
只因祥麟燕王高晟陷落在寿王府中,芝瑶便成日作弄折辱他取乐。倒也不用什么厉害手段,只是怕适得其反,跑了这条大鱼。
高晟自以为忍辱负重成功,渐渐地不安分起来,为尝试联系下属,被一直监视他的芝瑶手下抓了个正着。
芝瑶见势大好,心情亦大好,将他吊于蔷薇院秋千架上狠狠抽了五十鞭子,直打得他皮开肉绽,心火难平,发誓定要好好部署报仇之事。
养好伤后,高晟联系到了随从宋大典。
宋大典早被雪瑶押下,送往刑部密审。刑部手法才没有寿王府细致,一番拷问之下,直让他为了速死,供述出各种燕王在祥麟之时种种作为。
燕王所图无非是祥麟的皇位,手中却无兵。
想要培植兵力,必定粮草先行。
高晟在祥麟国内名声太过,倒让他束手束脚,只能向贺翎图事。他深知官场沉疴,上下使钱去买通贺翎官员,许以重利,谈成了不少“合作”,并有意无意向这些官员透露,若是边境小打小闹不断,便是大家发财的好时机。
贺翎这几条上下早就烂透了的官道马上嗅到了铜臭,并欣然做了打算。
想想看,太子主战有什么好处?
全面打起来,不但她们断了生财之路,还要远远看着工部、兵部和户部大发横财。国库的银子,流水一样地拨出去,看了怎么能不眼馋呢?到时候说是军费,一把都给了给忠肃公,那不都是她们陈家自己的事,打量下面当臣子的都是傻子么?
况且,尚不知道有多少世家的发源地都在西北交界,若是害得她们家族根基受损,还如何代代享用富贵?
再说贺翎建国百年,祥麟哪有什么大动作,每年不过是一些闲散牧族流民骚扰骚扰边境而已,就算死了些平民百姓,又有什么关系?
说来说去,也是兵部无能,这些年驻守凤凰郡边界的只有个从五品的昭烈将军雁骓。谁不知道雁家大火另有隐情,这雁骓就算不愿再效忠贺翎也有情可原。但看她还没守两年,竟然连凤凰郡都丢掉了,就知道她恐怕没这份能力。说不定也和她们一样,早早就收了祥麟的收买,半推半就一城一池往外送,里应外合倒是一把好手。
反正雁家当初反了祥麟来助贺翎,本就为人诟病,现今再反回去,倒也是家学渊源。开国功臣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谋反?平日看不起她们小户出身、低阶官员,待到千刀万剐之时,看她还有没有所谓“北疆战神”的威风呢!
刑部李尚书与大理寺卿原本以为只是几个蛀虫的事,最后却拉出一整串腐朽的链条,面对一串长长的受贿官员名单,气得折了手里的笔杆大骂“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