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哀伤
玉芹伸手摸她的额头，触手火烫，这会儿也没法去找太医去，玉芹只有命人多打几桶冷水来，在外面放着，用冷水冰了手巾，给陶五小姐擦着身子，手巾也不知道换了多少块，陶五小姐的体温总算降下了一些，但陶五小姐还是没有醒过来，好在这时候可以去请太医了。
玉芹命怡人去禀告李小姐，让请个家里常走动的太医来，很快怡人就回来，说李小姐已经知道，并且命人去请太医了。不过怡人的神色里面，似乎有点别的东西，玉芹不由奇怪地问：“你听到了什么，怎么神色这么奇怪？”
“方才在前面时候，吴家那边的人来吊唁，奴婢离开时候，听到说什么，过几天就请个媒人过去。小姐，难道说，这么快就给老爷寻续弦了？”怡人的话让玉芹神色变的黯然，轻声道：“你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怎么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样的话，你就该装听不见才是。”
“小姐，老爷续弦也是平常事，可是太太刚过身，而且……”玉芹伸手捂住怡人的嘴：“你怎么越说越过了，这样的事情，哪是你能说的，快些让她们再打几桶水来。”
怡人应是退下，玉芹低头去看陶五小姐，却见陶五小姐的眼已经睁开，玉芹对陶五小姐笑着道：“你醒了，你晕了过去，夜里还发起高烧来，那会儿也不好请医生，只能让人用冷水给你擦身，这会儿你可觉得好些。”
“我爹……”陶五小姐的声音十分缥缈，嗓子干涩，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我爹，他真的要续弦了？”
“妹妹，这不过是众人的猜测，再说了，这会儿还要忙着办母亲的丧事呢。”玉芹轻声安慰，陶五小姐却紧紧抓住玉芹的胳膊：“是不是，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
“这会儿你先好好地养身子，等病好了，还要去母亲灵前，还要……”玉芹话没说完，就见陶五小姐掀开被子坐起身就要下床。
“你这是要往哪里去？”玉芹急忙劝她，但陶五小姐不理玉芹，只是要往外走：“我要去娘面前，我要告诉娘，她刚过世，爹爹就想续弦了，我不让爹爹续弦！”
陶五小姐说着，腿一软却跌倒在地，玉芹上前扶起她，轻叹一声：“你就算去了，老爷会听吗？”
会听吗？三个字让陶五小姐怔在那里，接着陶五小姐大哭起来：“我没了娘，是不是很快就没有了爹。”
玉芹把陶五小姐搂在怀里，和听到声音进屋的彩琴怡人一起把陶五小姐扶回床上，玉芹给陶五小姐盖上被子才轻声道：“五妹妹，你这会儿要记得，最要紧的是养好自己的身体，现在，你真的不再是小孩子了。”
没了娘的疼爱，就意味着从此之后，再没人可以像娘一样包容自己的人了，而爹爹，陶五小姐想起曾听丫鬟们悄悄议论过的，都说有了后娘就是后爹，那就跟没爹也差不多。
玉芹看着陶五小姐面上现出的惶恐，把她抱在怀中：“不要怕，五妹妹，有我陪着你呢。”
“现在娘没了，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陶五小姐哽咽着问玉芹，玉芹抚摸她的脸：“因为我们是姐妹啊。”
姐妹？陶五小姐苦涩地笑：“你不是看在娘的份上才对我好的，你对我一直都是……”
“都是面子情？”玉芹说出陶五小姐没有说完的话，陶五小姐低头不语，玉芹轻声道：“不管为了什么，我对你好也损失不了什么，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对你好，而是要像你想的那样，对你翻脸，然后痛骂你？”
玉芹话里的意思，陶五小姐有些听不出来，同喜进来禀告太医已经来了，玉芹着人放下帘子，带着丫鬟们在床后等着，领太医进来的是朱嬷嬷，她也是一身白衣，面带戚容。
太医见了陶家下人们的这样打扮，再加上他走的熟，只诊了诊脉，连面都没让陶五小姐露，就说陶五小姐是哀伤过度，激怒攻心才会晕倒，那口郁气散了就好，开了几味散气血的药，叮嘱要安心养着也就告辞了。
朱嬷嬷送走太医，把药方拿去给李小姐瞧，李小姐听到朱嬷嬷说的太医说的话，轻叹一声道：“没想到五妹妹平常孩子似的，婆婆没了，她是最伤心的一个。”
“这也是五小姐的孝心所感。”堂上除了李小姐，还有些来吊唁的女客，听到朱嬷嬷来回话，自然有客人要顺着赞扬陶五小姐几句。
“婆婆在日，各样宽厚大度，今日想起，只恨我这个做媳妇的，没能在她面前多伺候几日。”李小姐命朱嬷嬷把药方拿去照方抓药，自己也就和女客们感慨几句，堂前在感慨，陶五小姐面前已经摆了粥和几样小菜，好让陶五小姐调养身子。
陶五小姐看着这些饭食，竟觉得咽不下去，玉芹端起粥碗对她道：“你这会儿伤心过度，难过也是平常事，可是你要想想，母亲的灵去的还不远，如果她知道你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还不晓得会有多难受呢。”
“娘去世了，做儿女的，食不下噎才是。”陶五小姐开始背书上的话了。哀毁过度，才是孝子所为。玉芹叹气：“是啊，哀毁过度，别人看了都赞是个孝子，可是那去了的人心中却是不安，不愿自己的儿女因着自己的离世，就难过的连自己的身子都不照顾了。”
“你这是歪理。”陶五小姐瞪大了眼，玉芹面上神色平静：“不，不是歪理，只是告诉你，很多时候，有比哀伤更要紧的事情，而且母亲去世之前，谆谆教诲，也不是要你从此只惦记着她，而是希望你能过的好。”
陶五小姐眼泪又落下，玉芹搅着粥碗：“哀伤有做给别人看的，也有自己心中发出来的。而自己心中发出的哀伤，不能告诉别人，甚至于连提起都锥心地痛，只能在没有人的夜晚，把所有哀伤化成一声长叹。”
“你娘去世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的？”陶五小姐的话让玉芹苦笑：“我娘去世的时候，我已经进了李家，那时候知道了消息，当着主人们的面，怎么能表现出来呢，白日里，也要照常服侍，只有夜里，裹着被子哭一场，等到了第二天，还要把眼皮的红肿给遮盖起来，不然的话，总有人会问。”
“原来丫鬟们没了爹娘，竟连哭都不允许。”陶五小姐的话让玉芹长长地叹了口气，眼里有泪水闪现，跟了主人，还能说什么守孝不守孝的，能得主人开恩，许穿上几件素淡衣服，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陶五小姐接过粥碗慢慢喝着：“你说的也对，我要好好地养好身子，等到后娘进门，我要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若她……”
玉芹拍拍陶五小姐的脸：“看看，还是这么孩子气，别说老太太挑的，必定是好的，就算不好，你是晚辈，又能怎样呢？”
陶五小姐语塞，玉芹接过她喝完的粥碗，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等药好了我再唤你喝药，这会儿，你先好好地歇着。”
陶五小姐还想再和玉芹辩解几句，就觉得困倦袭来，陷入梦乡。
玉芹看着陶五小姐的睡容，能表现出对爹娘去世的哀伤，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玉芹还记得自己听说娘去世时候的伤心，可是这样的伤心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只能趁自己出错被嬷嬷们责罚的时候，痛哭一场。这样的事情，对陶五小姐这样的人来说，大概一辈子都不能体验到，纵然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但玉芹总觉得自己还是和原先一样，受尽了束缚，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束缚才能慢慢消失。
“我听吴家的说了，说你安排的很好。”陶老太太是陶太太的婆婆，不会时时到灵前，等到夜间听到李小姐来问安，对李小姐赞扬地说。
“不过是少些错处罢了。”李小姐轻声说着，陶老太太叹气：“原本我还担心你年纪轻，这些事情做的不好呢，昨儿五丫头的事情，你处置的很好。”
“这会儿四妹妹陪着她呢，说这一天也就喝了两碗粥，药是吃了，只是……”李小姐迟疑着，声音低低地问：“论理这事儿不该孙媳问，可是孙媳听说，您和吴家那边已经说好了。”
“这么大的一个家，总不能只让你一个人担着，况且你总是儿媳，许多事情还是有不便当的地方，因此我和你太太之前就商量过了，你吴家那边的表姑，我看了很喜欢，你太太也点头了，只等丧事办的差不多了，就让媒人去说，等过了百日，那时候正好老太爷的孝出了，到时候就娶过门来。因是续弦，那边对礼仪上也不是太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