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托付
“只是你五妹妹，四丫头，你沉稳大度，以后这家里，只有你们两个未嫁女儿了，你要好好地替我照顾你五妹妹。”陶太太这形如托孤的话让玉芹愣了下，接着玉芹才轻声道：“母亲，您……”
“老太太，儿媳还有事，儿媳先告退。”里屋又传来陶五小姐的笑声，陶太太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站起身对陶老太太行礼告退。
“母亲，我送送您！”玉芹也站起身，伸手去扶陶太太，玉芹扶到陶太太的时候，惊讶于她的胳膊都空空荡荡，就跟皮包骨头一样，记得初见时候，她还是个丰腴的妇人，而这会儿，竟全是骨头。
“五丫头送送你母亲也好。”陶老太太对玉芹点头，等玉芹和陶太太走了，陶老太太的神色才沉下来，自己并不是不难过的，可是这些儿女情长都远不如陶家的未来重要，家里没有主母，这家里还不晓得会乱成什么样子，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陶家。
“母亲，您的身子！”玉芹陪着陶太太走了好长一段路，眼看快到陶太太的上房，玉芹才小心翼翼地问出，陶太太看着玉芹，玉芹迟疑了会儿才道：“母亲，若有好的太医，也……”
“我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四小姐，我想不光是你，别人都猜出来了吧？”陶太太的话让玉芹摇头：“不，五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孩子啊，都是我把她宠坏了，到了这会儿，我也无力再去做别的了。”陶太太叹气，玉芹急忙道：“母亲，也许会好的，毕竟……”
“你有没有在心里笑过我，觉得都到这会儿了，我还使劲撑着？”陶太太并没把玉芹的话给听进去，而是直接说了这么一句，玉芹摇头：“母亲，我从没这么想过，只是都到这时候了，按说您也该，该，该……”
该什么呢，玉芹不知道怎么说，陶太太轻声道：“我做这些，不是为的自己，而是为了我的儿女。”
为了儿女，呕出心来也在所不惜。玉芹的手松开又握住：“可是，总要活着，才能，才能有别的想法。”
“按理该是如此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陶太太这话听起来有些玄妙，玉芹要过了很久才明白，而这时候，玉芹只能听陶太太的，过了很久陶太太才叹气：“你和五丫头，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一起，五丫头的性子被我养娇了，就算我想磨砺她，也已经没法子了，你是做姐姐的，替我磨砺磨砺五丫头。好教她知道，这个世上不顺心的事情多了，不能动不动就发脾气。”
“太太，我，我，我做不到。”玉芹眼中不知什么时候有泪涌出，不愿意伸手去擦，陶太太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做得到的，玉芹，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玉芹看着陶太太那一脸期盼，终于点头，陶太太露出微笑：“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原本该交给大奶奶的，可是她事情忙，至于……我也不去想她，玉芹，谢谢你。”
“太太，您要好好地，您好好地，才能让五小姐不辜负您的期望。”玉芹几乎是喊出声，陶太太却跟没听到一样继续往下说：“我总觉得大丫头被我管的紧了，二丫头不爱说话，三丫头又不是我生的，难免纵了五丫头，可是我，怎么舍得让她的笑消失了呢？只是到了这会儿，我已经来不及了，玉芹，我只能托付你了。”
玉芹的泪已经控制不住了：“太太，太太……”
“我没想到，那天答应了老爷，竟是给我自己的女儿寻了个好姐姐。”陶太太轻轻地拍了拍玉芹的手，身后的丫鬟已经走上前：“太太，方才管家娘子送来请帖，还请太太回去瞧瞧。”
“回去吧，四小姐，回去老太太那边，替我，照顾好五丫头。”陶太太直起身，语气依旧温和，玉芹对陶太太行礼，抬头时候，陶太太已经在众人簇拥下远离，一个人，要熬成什么样子，才能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才能对死亡毫不在意，不，不是对死亡毫不在意，而是在她看来，有比死亡更重要的事情。
是不是这宅院里的太太小姐们，最后都会变成同一个样子？玉芹站在甬道上，看着这片宅院，那些曾经鲜活的人，那些欢乐的笑声，都会消失，都要为了这座宅院消失。
“小姐，小姐！”怡人见玉芹呆站在这里，轻声唤道。
玉芹回神过来，对怡人道：“我原本以为这个世上死才是让人最害怕的事情，可是这会儿觉着，似乎不是这样。”
“小姐，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能好好活着，为什么要死，可是有些时候，并不是好好地活着啊。”怡人这句话让玉芹看向陶太太离去的方向，她已经是这宅院的当家主母，在众人眼中，都是活的很好了，难道说在她心中，其实并没有活的很好，以至于不畏惧死亡，还要赶在死亡前面，把一切事情都准备妥帖？
吴芳若只在陶家住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她叔叔婶婶就着人来接，陶老太太命人准备了丰厚的礼物，送吴芳若回去，吴芳若在众人簇拥下往外走的时候，恰好碰到陶老爷来给陶老太太请安，既然是表兄妹，吴芳若也就对陶老爷行礼称呼表兄，陶老爷还了一礼，就请吴芳若先往外走。
等吴芳若离开之后，陶老爷才走进屋内，陶老太太等儿子一坐下就笑着问：“如何？”
“娘的眼光，向来很好！”实话说陶老爷并没看清吴芳若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她穿了件绛色的衣衫，头上戴了根珍珠簪，别的面目是模糊的。
“这样就好，你媳妇也很喜欢她，觉得不错。”陶老太太笑眯眯地说着，陶老爷突然感到心中一股郁气上升：“娘，我……”
“你定是觉得这样不够好，但还是那句，我们都是为了陶家。”陶老太太看出儿子瞬间的神情变化，并没有板起脸，而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从生下来就是为了陶家，为了家族延续，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唯独没有为了自己，陶老爷苦笑一声，接着就道：“娘，媳妇一向很好，不要做的太明显了。”
“这也是她同意的，不然我也不会把人叫来，昨儿她还送了你表妹一对金镯子，是她嫁妆中最心爱的首饰，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陶老太太的话让陶老爷心中更难受了，他说了几句就站起身往外走，陶老爷原本约了人要赏鉴画的，可是这会儿他的脚步却不自觉地往陶太太上房走去，快要走到陶太太院外的时候，陶老爷又停下脚步，就算见了，说过话又如何呢？不过是陡增烦恼，陡惹伤心？
这样眼睁睁看着妻子的生命消逝，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挽救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陶老爷又把脚步一转，往外书房走去。
“老爷来过，不过没进院子，只在外面愣了会儿就走了。”丫鬟报给陶太太听，陶太太长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他能心中有我，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别的，听天由命吧。”
“太太！”丫鬟不忍地叫了一声，陶太太已经道：“今晚就过节了，这还是你们大奶奶第一回操持家宴呢，我要好好地看看，她操持地如何。”
李小姐也是有心表现，家宴办的十分热闹，还有新花样的月饼，众人在园子里赏月，鼻中氤氲的是桂花香味，月上中天时候，陶五小姐提议大家联句，于是连陶老太太也掺了一脚，在里面联了一句，引得众人赞好。
欢声笑语之中，玉芹只看见陶太太如同平常一样端庄地坐着，偶尔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一口，月光照在她脸上，仿佛能翩翩飞去一样。
偶尔玉芹和陶太太的四目相视，陶太太都对玉芹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变化。玉芹不由看向陶五小姐，陶五小姐脸上全是欢笑，也许，这是陶五小姐一生中，最后一个母亲还在的中秋节了。玉芹想到这一点，低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接着面上也露出笑，也许，这就是人生。
过完节，陶三小姐在陶大爷的护送下去张家任上完婚，陶太太的上房顿时显得空落落的，陶太太又让人把后罩房三间打通，让玉芹和陶五小姐相伴住着，这让陶五小姐十分不解，玉芹也不好告诉陶五小姐真相，只说这是母亲的安排。好在陶五小姐这一年来并没原先那样孩子气了，别扭了一阵，也就接受了这个安排。
九月初，李小姐生下一个女儿，陶太太见到自己第一个孙辈，也是十分欢喜的，洗三满月，都大摆筵席，陶三小姐和陶大爷已经到了张家任上，已经写信回来，说十月初三，陶三小姐如约嫁进张家，陶大爷随即动身回家，好见一见自己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