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齐人求亲
“小二哥，给我烫两碗酒，再要一碟盐煮笋。”便排出几个大钱。
她刻意压低嗓音，又低着头，看不出年纪，小二侧头打量片刻，看她衣着陈旧，眼珠一转，笑道：“客官，笋子卖完了，还有些花生米，或是茴香豆，您看，要哪个？”
唐苏沉默了片刻，“茴香豆罢。”
酒馆的格局与他处不同，当街一个八字型的柜台，里头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烫酒，新年的热闹劲很足，大燕人不爱闭门在家，过了年夜与正月初一就往外跑，到了夜里凉下来，纷纷聚拢到酒馆饭馆，靠在柜外站着吃酒，或是多花几文钱，买些下酒菜进去坐着。
这里有条河，也算是个小渡口，因而江湖中人也爱在这里落脚。
她现在正是自己原本的面貌，只是高高扎了头发硬拗男人的样，刚一踏上台阶，里头的人或多或少打量她几眼。
多出十几文就可以要碟肉菜，这并不贵，里头坐着的江湖人即使不阔绰，也能负担起，瞧见她只穿了简单袍服，出手又寒酸，摇摇头，又纷纷转过头去交谈。
唐苏似乎察觉到了，把头埋得更深，要酒要菜，捧着碟子去角落坐着，慢慢吃喝。
小二微微打量她的衣着不好不坏，便没太在意，倚到帐台和另一个小二咬耳朵。
她拍了拍心口，这不是她不想吃些好的，只是身上只有这么多。
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方才耳尖地听到了里头忽然有人说起齐国青龙卫的事情。
燕楚交战在即，作为邻国的北齐，稍一动作似乎就能牵动大燕全身。
说话的大汉是站着喝酒却穿长衫的怪人，他身材很高大，面色黝黑，眉目间蕴着风霜，眼角皱纹间也夹着伤痕，是跑惯江湖的模样。他这身衣服被洗得发白，显得陈旧极了，但又十分爱惜，上头打了许多补丁。
按理说这样的粗人不该穿长衫，而应该是劲装短打，但在众人的交谈中，唐苏听见大汉姓孔，叫孔仁义，听名字是个有着侠义心肠的侠士，可其实是个商人，这些年都在北齐做瓷器生意。
大燕人去北齐讨口饭吃可不容易。她捡了个茴香豆剥了皮扔到嘴里，茴香豆皮已经起了皱，里头的肉却熟而不烂，又软又韧，香味馥郁，甜辣中饱含油香，只轻抿了就唇齿大动。
她虽混迹于市井，但在江州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豆子。上辈子总听说绍兴的茴香豆是一绝，但一直没吃过，如今吃了这里的豆子，内心唏嘘极了。
这时孔大汉喝的酒已经上了头，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格老子的”，粗鄙中带着快意，忽然他提到齐国要向大燕求亲，于是满室的人俱都放下筷子酒杯望向他，就是唐苏也屏住了呼吸。
有人看着他笑，有人叫道：“孔先生！齐国近年来与我大燕并无邦交，怎么忽然想到求亲了！”那人说着说着，又故意扬声问道：“这位孔先生方才还说自己去齐国做生意时，被青龙卫发现是大燕人而赶出了都城，我看此事做不得真，青龙卫是皇室护卫，怎会亲自驱赶商贩？”
这些年齐国对燕国的态度的确不好，不过依青龙卫在齐国的地位，也不会纡尊降贵。爱热闹的人便齐齐哄笑，道孔仁义酒吃多了，说的尽是胡话。
唐苏又循着声音看过去，叫板的是个瘦弱文人模样，花白的头发，下巴处蓄着长长的山羊胡。
大汉不回答，或是没听见，又或是听见了但不在意，继续站着说：“那日青龙卫上门驱赶，我躲在地窖里亲耳所闻，说王爷倾心我朝一女子，近日知晓大燕的难处，因而要来与大燕合力抗楚，条件是要皇帝将那名女子许配给他。”
“你一定是吃醉了！”
山羊胡睁大眼睛说，“试问谁人不知，北齐皇帝登基之时连下三条诏令，要齐国与大燕彻底断绝来往，咱们多少在大齐做生意的商人都被驱逐出境，抑或是性命都留在了齐国，不能入土为安，如今怎还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到我大燕？”
他话有理有据，众人又都看向大汉，大汉起初还没反应，山羊胡又故意地高声嚷道：“诸位，这位好汉已经醉倒了，可有人认识他，将他送回住处去的？”
“什么醉倒？”大汉忽然清醒，瞪着双虎目望向山羊胡。
孔大汉眼睛睁大之时，黑色瞳仁几乎要充满整个眼眶，瞧着摄人极了，山羊胡吓了一跳，他捋了把胡须强自镇定，朝柜台扬扬手：“小二，快拿些醒酒汤来！”
小二还在同人嚼舌头，因而并没听见，而大汉已是额角青筋直跳，山羊胡大呼不妙，就要去柜台前喊人，谁知大汉两步跨到山羊胡面前，猛地一拍桌子，“你放屁！”
大汉的声音粗嘎难听：“我孔仁义亲耳所听怎会有假？逃回大燕一路上又亲眼所见，不出几日齐人定要到达燕京，反而是你，言语间处处针对我，安的什么心？”
山羊胡被他揪着衣领，又挨了满脸煞气，面色一白，强压着哆嗦道：“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须知我是县里的童生，今年乡考……”
“瞧你也该有五十岁了，却还自恃童生沾沾自喜，我要是你，早早就去找块豆腐撞了自尽。”
山羊胡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童生也可参加乡试……乡试……今年乡试我必能上榜！”
接着就是一串之乎者也，什么“有志不在年高”，什么“老骥伏枥”之类，惹得孔仁义连连发笑，客栈里的人哄笑不止。
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
有人路过探头来看，见山羊胡被人提着衣领也都笑起来，酒馆内外俱皆快活极了。
大汉笑够了，接着说道：“那你怎么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
山羊胡被他奚落顿时面色青青白白十分好看，大汉出了口恶气，便松了手，山羊胡立刻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
唐苏在一边摸着下巴，唇角未勾。
能看到这样一场闹剧，或许今晚没白出来。
相比大汉口中愤愤不平的青龙卫赶人事件，她更感兴趣的是，齐国那位王爷究竟打得是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