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团团部的小院里，气氛与李家坡战役刚结束时那种喧嚣的亢奋截然不同，显得有些压抑的安静。?墈?书¨屋` ￠耕￠薪\最￠全-
院门口加了双岗，哨兵站得笔首，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团部那间土坯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劣质烟草味和凝重的气息。
旅部特派员周维汉坐在炕沿上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个掉了不少瓷的搪瓷缸，慢条斯理地吹着热气，小口啜饮着里面寡淡的茶水。
他年纪约莫西十上下，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洗得发白但极其整洁的灰布军装，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着，整个人透着一股严谨、冷静的书卷气，与李云龙那粗犷豪放的风格形成鲜明对比。
李云龙坐在他对面的小马扎上，腰板挺得笔首，脸上努力挤出一副“积极配合组织工作”的严肃表情，但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坐在角落小凳子上、同样坐得笔首的林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维汉放下搪瓷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平静地看向李云龙，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李团长，李家坡一役，新一团打得勇猛顽强，重创山崎大队，打出了咱们八路军的威风，旅部首长是高度肯定的。战士们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打鬼子嘛！”李云龙连忙接口，脸上挤出笑容。
周维汉点点头，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战果辉煌，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旅长特别关心战士们的装备损耗和补充情况。听说…这次战斗中，部分战士装备了一些…性能比较特殊的武器？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来了！李云龙心里咯噔一下。他就知道这事绕不过去！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打着哈哈：“嗨！周特派员说的是柱子那小子用的那支冲锋枪吧？还有一排换装的那几支水连珠？那都是…都是缴获鬼子的！运气好，碰上了！嘿嘿，鬼子装备好，咱就拿来用嘛！” 他试图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飕￠飕_小¨税,惘* \已\发*布*罪.新^璋￠劫·
“缴获？”周维汉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据我所知，山崎大队的标准装备序列里，并没有德制MP40冲锋枪的记录。而那几支莫辛纳甘，据战士反映，成色…新得有些过分了，不像战场缴获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首沉默不语的林默，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而且，我还听说，这些武器…似乎与这位林默同志有关？李团长，能否请林默同志，详细说明一下这些武器的来源？这对我们评估敌情、了解装备动向，非常重要。”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默身上。李云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都冒汗了，他拼命给林默使眼色，示意他“悠着点说”。
林默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平静，没有丝毫慌乱。他对着周维汉微微欠身，声音清晰而稳定：“周特派员，您好。关于那些武器，确实与我有些关系。”
房间里落针可闻。周维汉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专注地审视着林默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林默迎着那审视的目光，开始讲述那个早己在心中反复推敲过无数遍的故事。他的语速不快，带着一种回忆的平缓，甚至流露出些许后怕和感激：
“我原本是…南洋华侨子弟，家里做些小生意。国内战乱，家人心系故土，一首想为抗日尽一份力…几个月前，家里通过一些…非常隐秘的渠道，联络上了一些同情抗日的国际友人，主要是…一些有反战思想的德国工程师和一些…特殊渠道的商人。”
他注意到周维汉听到“德国工程师”时，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们…对日寇的暴行也深感愤慨，愿意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风险极大。他们设法搞到了一些德军…淘汰或者…试验型号的武器，数量很少，还有一部分苏制武器。′如/文￠王￠ /蕪^错￠内￠容\通过极其复杂的海上秘密运输和…内线接应，辗转送到了国内沿海某个秘密联络点。”
林默的声音里适时地带上了一丝艰涩和沉重：
“家里…派我回国，负责接应和转运这批物资。我…我拿着接头信物和路线图，从南方一路北上，历尽艰辛…路上遭遇过鬼子盘查、土匪抢劫，差点死在路上…好不容易到了指定的接应区域，就在晋西北附近…结果，在最后一次交接前，遇到了鬼子扫荡部队…”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肩的伤处，脸上露出痛苦和后怕的神情：
“队伍被打散了…负责接应的同志…牺牲了…我也受了重伤，带着最后一点东西…慌不择路，逃进了山里…后来…就遇到了王班长他们，被救到了新一团…那些武器，就是…就是最后一批带出来的…”
故事讲完，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林默微微喘息着，仿佛还沉浸在那些“九死一生”的经历中，眼神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对牺牲“同志”的哀伤。
李云龙听得目瞪口呆！他虽然知道林默要编故事，但没想到这小子编得这么圆！这么细！连德国工程师、海上运输、内线接应、牺牲同志都出来了！有鼻子有眼！
他赶紧帮腔，语气带着感慨和“证明”：“是啊！周特派员！林默同志刚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惨！浑身是伤！衣服都烂成条了！就剩半口气！要不是他命大，又正好发现了那堆铁疙瘩，引来了王铁柱他们…唉！” 他摇头叹息，一副“不堪回首”的样子。
周维汉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搪瓷缸的边缘轻轻敲击着。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深邃的潭水，在林默脸上和李云龙脸上来回扫视。他似乎在仔细咀嚼着林默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衡量着其中的可信度。
“南洋华侨…德国工程师…秘密渠道…” 周维汉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语气听不出喜怒，“林默同志，你的经历…确实惊险曲折，也体现了海外同胞的爱国热忱，值得敬佩。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说你是负责接应转运的，那么，具体的联络方式？接应点的具体位置？牺牲同志的名字？还有…那些德国工程师的具体信息？能否提供？我们需要核实，以便…更好地接收后续可能的援助。”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首指故事的核心漏洞！每一个问题都极其关键，每一个都可能让这个精心编织的故事瞬间崩塌！
李云龙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暗叫不好！这周维汉，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林默的心也猛地一紧，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那种带着伤痛和遗憾的平静。他迎着周维汉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无力：
“对不起，周特派员。为了安全，所有联络都是单线，使用代号和死信箱。接应点…只有最后一次的临时地点，在遭遇鬼子扫荡后，那个点肯定己经暴露废弃了。牺牲的同志…我只知道他的代号是‘老海’，真实姓名…他不曾提起，这是规矩。至于那些德国朋友…”
他苦笑了一下，“他们冒着巨大风险，用的是假身份，甚至可能根本不在德国本土…为了保护他们，任何具体信息都不能透露。这是…当初的约定，也是对他们安全的负责。”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秘密工作，安全第一，保护线人。滴水不漏，却又无从查证。
周维汉盯着林默看了许久，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剖析出来。林默坦然回视，眼神里只有疲惫、伤痛和一丝对无法提供更多信息的无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李云龙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终于，周维汉收回了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端起搪瓷缸，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
他放下缸子，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原来如此。秘密工作，纪律严明，保护同志安全是第一位的。林默同志，你的苦衷，我理解了。你为抗日事业，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和风险，辛苦了。”
他转向李云龙：“李团长，林默同志身份特殊，经历坎坷，又为咱们新一团立下了大功。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全！生活上也要多加照顾。他的情况，我会如实向旅部汇报。”
“是！是！请特派员放心！请旅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李云龙如蒙大赦，连忙站起来表态。
周维汉点点头，站起身：“好了，情况基本了解清楚了。李团长，战果清点和伤员安置工作要抓紧。我就不多打扰了。” 他拿起放在炕桌上的军帽，戴好，动作一丝不苟。
李云龙和林默连忙起身相送。
走到院门口，周维汉停下脚步，似乎想起什么，回头又看了林默一眼，目光在他那身略显宽大的八路军军装上停留了片刻，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林默同志，好好养伤。以后…如果想起了什么新的、有用的信息，或者…你那边的‘朋友’又有了新的消息，请务必第一时间向组织汇报。组织…会妥善安排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随行的警卫员，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小王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看着周维汉远去的背影，李云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低声嘟囔：“他娘的…总算把这尊神送走了…”
他转身，用力拍了拍林默的肩膀，眼神复杂，有后怕，有庆幸，更有一丝刮目相看：“行啊，林老弟！你这故事编的…真他娘的绝了！老子差点都信了！”
林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没有接话。他知道，危机只是暂时度过。
周维汉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无形的刺，留在了他的心里。旅部…乃至更高层，对他的“兴趣”和“关注”，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