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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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府前厅的西洋座钟敲了七下，顾潇放下筷子时，瓷碗里的米饭还剩大半。

他看了眼同样食不知味的苏辰，终于打破沉默：司公子今日可好些了？

苏辰的筷子在碗沿轻轻一磕。

这位素来沉稳的医生此刻眼下挂着两片青黑，白大褂袖口沾着药渍：外伤愈合尚可，只是...

他顿了顿：手腕肌腱受损，日后提笔怕是...

话尾化作一声叹息。

柳轻风突然推开面前的清蒸鲈鱼——那是司珏最爱吃的。

鱼肉雪白的纹理让他想起那日换药时，司珏腕间翻开的血肉。

心病还需心药医。顾潇给每人斟了杯菊花茶，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紧皱的眉头：段兄他...

督军这几日几乎寸步不离。

柳轻风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他盯着自己茶杯里浮沉的菊瓣：可司珏还是...今早我去送药，看见他对着铜镜发呆，连我进门都没察觉。

一阵穿堂风掠过，掀动了桌布边缘。

顾潇想起昨日在书房见到段温玉的情形——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军阀，如今眼窝深陷，签字时钢笔在剿匪二字上洇出大团墨迹。

叶清。顾潇突然转向正在扒饭的副官：你今日便回海城。

叶清的筷子僵在半空，米粒从嘴角掉下来：现在？可剿匪计划...

海城不能无人坐镇，你先回去驻守，以免出乱子。

“好的，等会儿我就回去。”

吃完饭的众人陆续离席，顾潇用帕子擦了擦手：回去有事情就打电话。

叶清看了眼院内，转身欲走。°比|:?奇-中?文}>网? ￠}ˉ更$]±新±￠最ˉ<￥全>

顾潇瞥了眼叶清黯淡的眼神，突然轻笑：“没出息，那丫头在上学，周末才回来，平常住校。”

叶清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失望的点头。

顾潇无奈：“这会儿还早，你让司机带你去女子学校，看一眼再回吧！”

顿了顿，又继续说：“小玥还小，她有自己的前途和理想。如果真的喜欢，那就不要影响她的学业。”

“等大局彻底安定下来，她毕业了，哥给你准备彩礼，你大大方方去提亲。”

叶清擡头，惊喜的睁大眼睛：“谢谢表哥，你是我亲哥！”

顾潇一脚踢在叶清屁股上：“怎么？不提亲，我就不是你亲表哥了？”

叶清挠挠头，憨笑：“是，是我亲哥，可是，，”

顾潇不耐烦的说：“又怎么了？”

叶清尴尬开口：“我，没带多余的钱。”

顾潇两眼一黑：好嘛，还准备彩礼？现在就要上了。

他从兜里取出十块银元递给叶清：“快去吧！”

叶清乐呵呵拿着银元离开。

柳轻风望着少年飞奔而去的背影，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少年慕艾...

傻小子一个。顾潇摇头，却见苏辰突然起身：苏大夫？

去煎药。苏辰的白大褂消失在回廊转角，声音飘在暮色里：新配的方子得文火慢熬...

——

女子学堂的铁栅栏上爬满蔷薇。

叶清站在校门前，军装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手里拎着的油纸包散发出甜腻的桂花香。

他不断调整着站姿，引得门房频频侧目。

军爷找谁？

司玥。叶清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段府来的...

门房恍然大悟，态度立刻恭敬起来：您稍等。|￡微-;趣??;小>/说=}?网][ ÷最?·新?￠章??!节!§更>新??快￡2

他小跑进校园，皮鞋在鹅卵石路上踩出哒哒声响。

叶清摸出怀表——这是他攒了三个月军饷买的，表盖内侧刻着小小的玥字。

指针走过十五分钟时，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叶清哥哥！

司玥跑得刘海都飞起来，蓝色学生裙在风中绽开一朵浪花。

她喘着气在叶清面前站定，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你怎么来啦？

我...叶清手忙脚乱递上油纸包，差点把怀表甩出去：路过...给你带些点心。

油纸包层层揭开，露出金黄的桂花糕、琥珀色的梨膏糖，还有一包蜜渍梅子。

司玥眼睛亮起来，捏起一块糕点小口咬着：好好吃！学校伙食可清淡了。

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叶清盯着她唇角沾的糕屑，手指在裤缝蹭了又蹭，终究没敢擡手去擦。

你要回海城了吗？司玥突然问。

叶清点点头，喉结上下滚动：顾督军让我先回去驻守。

司玥笑的开心：“谢谢叶清哥哥的糕点，我很喜欢，哥哥注意安全。”

叶清还想说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开口：“那你进去吧！看到你就行了，我也要走了。”

司玥不舍的开口：“叶清哥哥再见！”

转身刚走两步，叶清慌忙叫住：“小玥！”

司玥疑惑转身，看着叶清：“怎么了，叶清哥哥？”

他看着司玥认真的说：“好好学习，等我。”

司玥不明白：“什么？”

“等我在你毕业的时候，给你庆祝。”

司玥调皮一笑：“哥哥，这离毕业还有两年时间呢！”

叶清挠挠头，憨憨的说：“反正你记着，一定要等着叶清哥哥，不要，不要被其他男生骗了。”

司玥靠近叶清：“叶清哥哥，我们这是女子学校，没有男生。”

“你，脸怎么这么红？”

叶清看着眼前的少女，心跳的厉害。

他将司玥转过身去：“快进去吧！下次见，小玥。”

“下次见，叶清哥哥。”

她转身跑进校园，又突然折返，趁叶清不备往他手心塞了样东西：路上吃！

掌心里是块带着体温的梨膏糖。

叶清站在原地，看着蓝色身影消失在教学楼拐角，才小心翼翼把糖纸剥开。

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他感觉风都是甜的，转身开心的离开了云城。

这两人仿佛成了这乱世中唯一的一点甜。

——

段府西厢房飘出苦涩的药香。

苏辰守着红泥小炉，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药罐咕嘟作响，水汽模糊了他的轮廓。

苏大夫。

柳轻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管家从库房找来的野山参，要不要...

心病入腑，虎狼之药反而伤身。苏辰掀开药盖看了看：他现在需要的是...

两人同时沉默，谁心里都清楚，这不是靠药物就能治好的病。

主卧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段温玉从书房过来轻手轻脚推开门，看见司珏正蜷在海棠躺椅上浅眠。

一本翻开的《牡丹亭》滑落在地，书页停在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那一行。

他单膝跪在躺椅旁，指尖虚虚描摹着爱人消瘦的轮廓。

司珏的睫毛忽然颤了颤，缓缓睁开眼：阿玉？

吵醒你了？段温玉替他拢了拢毛毯：今天感觉如何？

司珏的目光落在对方军装肩章上——那里沾着片绿叶。

他伸手想拂去，腕间的纱布却阻碍了动作。

段温玉立刻握住他的手：别动，伤口会裂。

这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某扇门。

司珏的眼神骤然涣散，嘴唇开始发抖：那天...在破庙...

嘘...段温玉将他冰凉的手指贴在唇边：不想了，我们不想了。

窗外，暮色四合。

司珏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突然轻声问：我是不是...永远都好不了了？

段温玉的吻落在他眉心，带着微微的颤抖：我陪你慢慢好。

他摸出怀表看了看：该喝药了，今天试着多喝两口好不好？

司珏乖顺地点头，却在看见药碗时本能地往后缩。

黑褐色的药汁映出他惨白的脸，那气味让他想起破庙里混着血污的泥水。

我喂你。段温玉含了一口药，低头渡进他嘴里。

苦涩在唇齿间蔓延，司珏皱着眉咽下，突然抓住对方的领口：阿玉...

嗯？

如果...司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那时候我死了...

段温玉的瞳孔猛地收缩。

药碗翻倒在波斯地毯上，深色药渍迅速洇开。

他将司珏死死按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那我就把雷行海千刀万剐，然后...

声音哽在喉咙里：然后去

司珏在他肩头轻轻摇头，泪水浸透军装布料：不值得...

值得。段温玉捧起他的脸，一字一顿道：司珏，你值得。

月光透过纱帘，在两人之间流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段温玉的体温一点点驱散骨髓里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