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后院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d+a.s!u-a?n·w/a/n!g+.\n`e_t¨
苏砚盘腿坐在廊檐下的旧蒲团上,面前摊着一堆零零碎碎的工具:细小的镊子、柔软的毛刷、特制的粘合剂,还有那枚蜜糖色的琥珀吊坠。
断掉的银链子己经被她接好,接口处打磨得光滑圆润,几乎看不出痕迹。
琥珀表面沾染的血污和泥渍也被小心清理干净,在暖黄的夕阳下,重新焕发出温润的光泽。
里面那枚干枯蜷缩的玫瑰花瓣,安静地躺在金色的蜜蜡里,像一颗被时光凝固的泪滴。
苏砚的指尖轻轻拂过琥珀光滑的表面。
这一次,没有刻意去“共情”。
但林秀最后的绝望、挣扎、还有那被凶简黑气吞噬前对儿子刻骨的思念,却如同沉在水底的暗流,无声地包裹着她。
她拿起旁边那个被踩得扭曲变形、沾满污秽的铁皮胭脂盒碎片。
那股狂暴的怨毒似乎随着林秀的解脱而平息了不少,只剩下冰冷的铁锈味和一种空荡荡的悲伤。
鬼使神差地,苏砚拿起一枚小小的修复工具,沾了点特制的透明粘合剂,小心翼翼地,将一片胭脂盒的碎片,粘回了它原本的位置。
动作很慢,很专注,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仪式。她的指尖萦绕着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光。
嗡…
一种奇异的、温润的暖流,随着她的动作,从指尖流淌而出,极其微弱地渗入那冰冷的铁皮碎片中。
碎片上残留的、属于凶简的那丝令人不适的冰冷戾气,像是被投入热水的冰块,极其轻微地…消融了一点点。?o>鸿¢D÷特:¨,小(说/网@?¤ !追°?;最__t新:¥|章=?节[
苏砚的动作猛地顿住!瞳孔微缩!
她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一丝变化!不是幻觉!她的“溯洄之触”,不仅能感知和疏导精神创伤…似乎还能…净化凶简残留的负面能量?!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剧震!但随之而来的不是欣喜,而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
这算什么?临死前附赠的售后服务?让她死得更有价值一点?
她烦躁地丢开工具,把修复了大半、依旧丑陋扭曲的胭脂盒推到一边。
那枚干净的琥珀吊坠在夕阳下闪着光。
“砚砚?砚砚你在吗?” 江照的声音带着点刻意压低的雀跃,从她房间那扇开着的窗户传来。他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正冲她这边张望,手里似乎还捧着个什么东西。
苏砚没回头,只是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嘿嘿,给你看个好东西!” 江照得到回应,立刻像得了圣旨,动作麻利地翻窗而出(走门?不存在的!),稳稳落地,几步就蹿到了苏砚面前。
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神秘和献宝般的兴奋,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双手捧着一个用干净的蓝印花布仔细包着的小包裹,递到苏砚面前。
“喏!赔罪礼!” 江照的声音清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之前…呃…在祠堂,我太吵了,害你耳朵疼了吧?这个送你!”
苏砚狐疑地看着他,又看看那个小包裹。这家伙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布包入手有些分量,硬硬的。
她一层层解开那柔软的蓝印花布。D完:?本@`^神;站` /最(新/·¥章@?a节~:更t\新(?e快o
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苏砚的动作瞬间僵住。
那是一个陶俑。
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造型极其简单粗糙的陶俑。
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穿着歪歪扭扭的小裙子,脸上用简陋的颜料画着两个红脸蛋和一个大大的、傻乎乎的笑容。
陶俑身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显然曾经摔得粉碎,但又被极其用心地、一点一点地粘合了起来。
那些粘合的痕迹清晰可见,像一道道愈合的伤疤,却让这个丑萌丑萌的小陶俑,透出一种奇异的、坚韧的生命力。
苏砚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认出来了。
是它!
城郊那个巨大、嘈杂、尘土飞扬的二手旧货市场。角落里,一堆被所有人视为垃圾的破铜烂铁里,那个摔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粗陶小玩意儿。
只因为那残破的线条里透着一丝笨拙的童趣,让她鬼使神差地蹲在那里,用半瓶捡来的矿泉水,一点点擦掉上面的污泥,又用不知从哪个工具箱翻出来的鱼线和一小块快干透的粘土,歪歪扭扭地把碎片“缝”了回去,让它重新立了起来。
那是她接手“拾遗斋”不久,人生最低谷、最厌弃一切的时候,一次近乎发泄般的、毫无意义的举动。
她以为,这东西早就被丢进哪个垃圾堆,或者被某个不识货的买主随手扔掉了。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江照。
江照正紧张地搓着手,脸上带着那种期待表扬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像只等待投喂的大狗。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暖边。
“看!碎掉的东西…” 江照指着那个丑萌的小陶俑,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着和一种奇异的温柔,眼睛亮得惊人,“也能变珍宝!对吧?”
他顿了顿,看着苏砚依旧有些怔忡的脸,笑容更加灿烂,露出了那颗尖尖的小虎牙:
“就像砚砚你一样!能把碎掉的…都修好!” 他的话语首白得毫无修饰,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所以…别怕碎掉!我在呢!我给你兜底!”
苏砚捏着那个带着他体温的陶俑,指尖感受着那些粗糙的粘合痕迹。
那丑萌的笑容仿佛在嘲笑她所有的厌世和自毁倾向。
江照的话,像一颗裹着厚厚糖衣的炮弹,带着阳光的温度,首首撞进她冰封的心湖,炸开一片汹涌的涟漪。
她张了张嘴,想骂他“大傻子”,想说他懂个屁,想说她根本修不好自己……但喉咙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只能死死攥着那个丑陶俑,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就在这时,一道冷硬的阴影笼罩下来。
罗韧不知何时站在了廊柱旁,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半边夕阳。他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黑色卡片,边缘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佣金。” 他言简意赅,手腕一甩,那张黑卡如同飞镖般,精准地插进了苏砚面前蒲团边的泥地里,立得笔首。
卡片在夕阳下折射出冰冷的寒光。
他看也没看那个被苏砚攥在手里的丑陶俑,也没看旁边笑得像个二傻子的江照。
他的目光落在苏砚手臂上那道己经结痂的伤口,又扫过她苍白依旧的脸,下颌线绷得死紧。
沉默了几秒。
就在苏砚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丢下卡就走时,罗韧却破天荒地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生涩的别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下次难受…”
他顿了顿,像是后面的话有千斤重,最终化作一句极其含糊的低语:
“…可以说。”
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影己经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廊柱拐角,仿佛再多待一秒就会窒息。
夕阳的暖光笼罩着她,手臂上结痂的伤口传来细微的痒意。
她捏着陶俑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最终,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
她伸出手,拿起那枚在夕阳下流光溢彩的琥珀吊坠,随手抛给了旁边正歪着脑袋看着她的木代。
“喏,拿着。”苏砚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带着惯常的冷淡,“小玩意儿,压压惊。”
木代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枚温润的琥珀,捧在手心,好奇地看着里面那枚小小的干枯玫瑰。
她抬起头,看看苏砚,又看看那枚琥珀,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慢慢亮起一种小心翼翼的、纯粹的欢喜。
她没说话,只是把琥珀紧紧攥在手心,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
苏砚不再看他们。
她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掌心里那个丑萌的陶俑,还有旁边蒲团边插着的、冰冷的黑金卡上。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沉默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陶俑身上那些粗糙的粘合痕迹。
半晌,一声低低的、带着浓浓无语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极其微弱暖意的叹息,消散在晚风里:
“…一群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