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客栈”那间被临时划给苏砚的屋子,门窗紧闭,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把外面喧嚣的阳光和世界彻底隔绝。+k\k^x′s?w~.-o/r?g\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死寂,只有墙角那盏光线昏黄的小夜灯,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
苏砚蜷缩在靠墙的旧沙发角落,像一只被暴雨淋透、缩回壳里的蜗牛。
她把自己抱得很紧,下巴搁在膝盖上,长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地上散落着几张被揉成一团的纸巾,上面洇开点点刺目的暗红——是干呕后喉咙撕裂的血丝。
她一动不动,只有偶尔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泄露着身体里翻江倒海的余波。
护城河畔看到的那些画面——被踩扁的胭脂盒、雨中绝望的哭喊、那只消失在浊浪中的小手——如同跗骨之蛆,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冰冷的河水仿佛从记忆深处漫上来,淹没了她的口鼻,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江照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小心翼翼。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米粒熬得软烂,散发着清淡的米香。
“砚砚?”江照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喝点粥好不好?红砂姐熬的,可香了,她说你胃里空着难受。”
苏砚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江照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把粥碗轻轻放在沙发旁边的矮几上。他蹲下身,尽量把自己缩得小小的,视线与蜷缩的苏砚平齐。
“砚砚…”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更轻了,“别想了…都过去了…小宝他…”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轻快些,“小宝他变成星星啦!在天上看着妈妈呢!说不定啊,现在正冲我们眨眼睛呢!”他试图用自己惯常的、哄小孩般的语气驱散阴霾。′r`a?x~s_w_.¢c!o-m,
苏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又蜷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那声音细微,却像针一样扎在江照心上。
就在这时,门口光线一暗。
罗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掉了那身沾着泥污的作战服,穿着一件深色的T恤,肌肉线条在布料下若隐若现,周身依旧散发着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
他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沉重的黄铜镇纸,镇纸一角刻着繁复的貔貅图案——那是从嫌疑人张振(林秀工厂的老板,也是舆论口中的“情夫”)书房里取来的关键物品。
他无视了蹲在沙发旁的江照,目光首接锁定苏砚,声音是一贯的冷硬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苏砚,起来。我需要你共情这个镇纸。张振是关键嫌疑人,他的记忆里可能有真凶线索。”
那命令式的口吻,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在苏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共情”两个字,瞬间引爆了她脑海里所有的血腥、绝望和冰冷的河水!
“呃…!”苏砚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总是带着冷淡和嘲讽的黑眸,此刻布满了惊悸的红血丝,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微微放大!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双手死死抓住沙发布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水…孩子…水…”她语无伦次地低喃着,眼神涣散,仿佛又看到了那只在浊浪中沉浮的小手,冰冷的河水瞬间将她淹没!
“罗韧!你他妈闭嘴!”江照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他双眼赤红,所有的嬉皮笑脸荡然无存,只剩下燃烧的怒火和心痛!他像一堵墙,狠狠撞向试图靠近苏砚的罗韧,用尽全力将他往后推搡,“滚出去!你没看到她什么样了吗?!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罗韧猝不及防被撞得后退一步,眉头瞬间拧紧,眼底戾气翻涌。+x-k,a¢n+s¢h-u+j_u?n+.~c\o¢m^他反手一把攥住江照推搡他胸口的手臂,五指如同铁钳般收紧,声音低沉危险:“江照!案子不等人!她的能力是唯一的…”
“能力能力!你他妈就知道能力!”江照被罗韧捏得手臂生疼,却毫不退缩,反而嘶吼着打断他,另一只手猛地指向蜷缩在沙发上、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苏砚,“你看看她!你看看她被你逼成什么样了?!你把她当什么?破案机器吗?!她刚吐完血!她还在发抖!你他妈眼瞎了吗?!”
江照的吼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不顾一切的愤怒。他猛地甩开罗韧的手,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转身就扑回沙发边。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
他单膝跪在沙发前的地板上,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以一种极其强势却又无比轻柔的姿态,将蜷缩颤抖的苏砚,小心翼翼地、完全地拥进了自己怀里!
苏砚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江照的手臂收得更紧,将她冰冷的身体牢牢圈住,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他一只手绕过她的后背,轻轻按在她的后脑勺上,将她的脸按向自己温热的颈窝,另一只手则坚定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砚砚!别看了!”江照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不再是刚才的嘶吼,而是刻意放得极低、极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哄着最珍贵的宝贝,“都是假的…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感受到怀里身躯的僵硬和细微的抗拒,更紧地抱住她,下巴轻轻蹭了蹭她凌乱的发顶。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笨拙的、跑调的、却异常认真的声音,轻轻地哼唱起来:
“黑…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那首简单到近乎幼稚的童谣,被他用跑调的嗓音哼出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笨拙,却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固执地穿透了苏砚意识里冰冷的黑暗和汹涌的浊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江照一边哼着,一边感觉到掌心传来睫毛扫过的细微痒意。苏砚在他怀里,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抖得那么厉害了。他心中一喜,哼得更卖力了些,同时也更用力地捂紧她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恐怖的画面彻底隔绝。
就在这笨拙又温柔的童谣声里,江照拥着苏砚的那只手,借着身体的遮挡,悄悄挪到背后。他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低头,用牙齿狠狠咬破了自己右手的食指指尖!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他忍着疼,沾着温热的血,在苏砚后背的衣服上,极其迅速地勾勒出一个极其简单、却透着古老韵味的血色符文。符文完成的瞬间,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暖意,随即隐没在布料之下。
这是他从某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据说有安神定魂效果的古符,代价是施术者精神短时间内的虚弱。他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他愿意赌一把。
罗韧站在几步之外,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江照那小子像护食的恶犬一样把苏砚紧紧搂在怀里,捂着她的眼睛,用那种幼稚可笑的童谣哄着她…而他,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只懂得掠夺和逼迫的恶人。
他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不知道,他调查完案子刚回来,只听红姐说苏砚不舒服,没想到这么严重!为什么会吐血?
看着苏砚在江照怀里那微微放松下来的颤抖,看着她被捂住的双眼下似乎不再那么惊恐的侧脸…一股强烈的烦躁和被排除在外的怒意混杂着一种陌生的、让他极其不适的刺痛感,狠狠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想上前,想拉开那个碍事的江照,想命令苏砚立刻起来工作…但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江照哼完了最后一句“不怕天黑…只怕心碎…”,感觉到怀里的苏砚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些,身体也不再紧绷如弓。他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捂着她眼睛的手。
苏砚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眼底的红血丝依旧明显,但那种骇人的惊悸和涣散消退了不少。
她似乎有些茫然,视线聚焦在近在咫尺的江照那张写满了担忧和紧张的脸上,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门口那个如同雕塑般僵立着、脸色阴沉如水的罗韧。
江照没有立刻放开她,依旧保持着半跪拥着她的姿势,只是微微拉开了点距离,让她能顺畅呼吸。他脸上重新挂起那副阳光灿烂的笑容,尽管眼底还残留着未退的心疼,声音却恢复了往日的清亮:
“砚砚?好点没?你看,我就说嘛,都是假的!有我在呢!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你的身!”他拍了拍胸脯,又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新的、裹着彩色玻璃纸的糖果,剥开,不由分说地塞进苏砚微凉的手心,“喏!阳光炸弹糖!补充能量!专治各种不开心!”
苏砚低头,看着掌心那颗带着他体温的糖果,“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