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神农谷第一道哨卡的缓冲区,是一段并不算长,但足以摧毁人心的路。·天_禧_暁-税¢蛧! ′更,歆?嶵*筷/
溃兵将领赵铁山,就在走着这样一条路。
他身后,是他那数千名残兵败将,黑压压地跪在山谷外,像一群被圈禁的牲口。
他身前,是两名沉默如铁的神农谷士兵。他们并没有捆绑他,甚至没有持刀威胁,只是在他左右“陪同”,但赵铁山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两条无形的锁链拖拽着,走向一个未知的审判台。
一步。
两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脚下破烂的军靴,深深地陷入干裂的土地,扬起一阵绝望的灰尘。
咕咕……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声音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赵铁山的老脸一红,只觉得连日来因为饥饿和脱水而造成的粗重喘息,都变得那么令人羞耻。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神农谷士兵。
对方的身形并不算特别魁梧,但站得笔首,像一杆标枪。最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的眼神——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漠然,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一阵山风吹过,赵铁山闻到了一股味道。
那不是尸体腐烂的酸臭,也不是战场上的血腥,而是一种淡淡的、用皂角洗衣后才会有的清新气味。
这股味道,和他自己身上那股足以熏死苍蝇的酸腐汗臭味,形成了一种致命的对比。/l!k′y^u/e·d`u¨.^c~o?m+
赵铁山的心,又沉下去了几分。
这山里,到底是一群什么人?
看这寨墙,灰白色,坚不可摧,比他娘的州城城墙还要结实!再看这些兵,军容严整,眼神冷酷,身上干干净净……
我的金子……他们会要么?
他们会不会……首接杀了我们,抢走一切?
一个又一个绝望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滚。
终于,他走到了那座如怪兽般矗立的哨卡之下。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清上面的人影,就"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将那个装着他和他三千弟兄全部家当的包裹,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却依然嘶哑得如同破锣。
"罪将赵铁山,拜见山中大人!"
***
哨卡之上,李存义俯瞰着下方那个卑微的身影,面无表情。
山风很大,吹得他黑色的衣袍猎猎作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尊即将降下神罚的雕像。
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身后的亲兵,极有眼色地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
浓郁的肉香,瞬间被山风带走,飘向下方那片饥饿的海洋。
"咕嘟……"
"咕嘟……"
溃兵的阵营中,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疯狂吞咽口水的声音。~白!马·书.院¢ +醉\新/蟑-踕/耕*新\哙¨许多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向前爬行了几步,眼神绿油油的,像一群真正的饿狼。
跪在地上的赵铁山,更是浑身剧烈地一颤。
那股霸道的肉香,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钻进他的鼻腔,然后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胃。
胃里疯狂地痉挛着,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
屈辱的泪水,混合着不争气的口水,从他的嘴角滑落。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像狗一样扑上去,去舔食那被风带来的香气。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所有的欲望和本能,都瞬间凝固成了冰。
李存义甚至没有看那碗肉粥一眼,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亲兵会意,端着那碗在溃兵眼中比黄金还要珍贵的肉粥,走到墙垛边,手一斜。
哗啦啦……
滚烫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粥,如同瀑布一般,从高高的哨卡上倾泻而下,浇在了赵铁山面前干裂的土地上。
香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也在这一个,化为了最残忍的酷刑。
赵铁山的身体,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迅速渗入泥土的肉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魔鬼……
这人是魔鬼……
他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他在玩弄我们!他在羞辱我们!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和绝望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他最后的尊严,被这碗倒掉的肉粥,彻底击碎,碾成了粉末。
他终于明白,自己视若珍宝的金银,在对方眼里,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是。而对方随手倒掉的残羹剩饭,却是自己和弟兄们遥不可及的天堂。
这不是对等的交易。
这是神明对凡人,单方面的、随心所欲的施舍与戏弄。
"大人!大人饶命啊!"
赵铁山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不再提什么买粮,也不再提什么金子,只是疯狂地、一下又一下地将头磕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我们不是有意冒犯天威!我们是从榆林镇败退下来的!被契丹狗的先锋营追了整整三天三夜啊!"
"我们五千弟兄,如今只剩下三千不到!三天没合眼,三天没喝上一口水啊!"
"求大人开恩,赏一口吃的!就一口!赵铁山愿为大人做牛做马,永世不忘大恩!"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来历、兵败的过程、军队的现状,全部倾泻而出。
他只想用最卑微的姿态,换取眼前这个魔鬼一丝一毫的怜悯。
哨卡上,李存义依旧沉默地听着。
他像一个最专业的心理医生,冷静地倾听着病人的陈述,从那些混乱、恐惧、充满水分的话语中,精准地提取出自己需要的信息。
河东节度使高行周旧部,编制五千,现存三千,士气崩溃,战力为零。
被契丹先锋营击溃。
另一支败兵往黑蛇寨方向逃窜。
很好。
情报基本吻合。
顾三娘在他身后,用一根炭笔,在小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那些李存义教她的、这个时代无人能懂的拼音速记符号,像一个个冰冷的密码,将赵铁山用尊严换来的情报,永久地封存了起来。
张济看着下方那如同疯魔般的赵铁山,又看了看身边面沉如水的李存义,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声长叹,将劝阻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是必要的"驯服"过程。
对付饿狼,你不能只是喂饱它,你必须先打断它的腿,让它知道谁才是主人。
终于,赵铁山磕得头破血流,声音也嘶哑得几乎发不出来,像一条脱水的鱼,瘫软在了地上。
李存义觉得,火候到了。
他终于开了金口。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
"你的情报,很有用。"
赵铁山眼中爆出一丝希望的光芒。
"但是,"李存义话锋一转,"粮食,我这里堆积如山,金子对我来说,也只是些会发光的石头。"
希望的火苗,瞬间被掐灭。
李存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瞬间涌起的、比刚才更深沉的绝望,缓缓地,问出了那个足以将赵铁山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给你粮食,让你吃饱了,明天,你和你的三千弟兄,拿什么去挡契丹人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