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台，议事大殿。.t?a-k/a`n*s*h?u~.?c′o.m′
刚刚结束一场思想统一大会的余温，尚未从空气中散去。每一个高层的脸上，还残留着那种被宏大蓝图所点燃的、混杂着狂热与敬畏的潮红。
李存义描绘的那个"南北通吃，两头获利"的战争贸易帝国，像一剂最猛烈的烈酒，灌进了所有人的喉咙，烧得他们热血沸腾，也彻底烧掉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对旧秩序的幻想。
就在这股炙热的氛围达到顶峰时，异变陡生。
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斥候，如同一颗被投石机甩出的炮弹，裹挟着一身的泥浆与血污，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大殿。
他的盔甲上满是划痕，嘴唇干裂得如同龟裂的土地，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刚刚从地狱的入口跑了个来回。
他冲进来的瞬间，大殿内狂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不速之客所吸引。
斥候虚脱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卷用血漆封口的信筒，嘶哑地喊道："谷主！北……北方急报！"
说完，他便一头栽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被人七手八脚地拖了下去。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炙热的空气，仿佛被这斥候带来的血腥味和寒意瞬间凝固成了冰。
顾三娘上前，利落地撬开血漆封口，取出军报，快步呈到李存义面前。
李存义缓缓展开那张带着淡淡血腥味的麻纸。
纸上的字迹潦草而惊惶，却清晰地叙述了一个足以震动天下的消息——
后晋皇帝石敬瑭，以"儿皇帝"之名，正式割让燕云十六州于契丹。契丹铁骑，己于三日前，踏过雁门关，如潮水般涌入中原。
天下，大乱。
"完了……"
张济看着那份军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着身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他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天倾西北，国将不国！我等这点基业，在这等浩劫之下，如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读书人面对乱世的无力与绝望。
王大锤则"噌"地一声，将腰间的佩刀抽出半截，喉结滚动，眼神中满是嗜血的兴奋与狂热的战意："谷主！下令吧！契丹人又怎么样？正好让弟兄们试试新发的家伙！"
宋应星扶了扶鼻梁上的水晶眼镜，冷静地评估着："谷主，若消息属实，北方的铁矿和物资运输，恐怕会受到极大影响。·幻\想-姬¨ ￠最/薪`章+截￠庚~辛-快^我们的工业计划……"
众人反应各异，惊惶、好战、忧虑……一时间，刚刚还万众一心的神农台，瞬间被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性所笼罩。
唯有李存义。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看完了军报，仿佛只是读了一份再寻常不过的报告。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
他缓步走到殿中的烛台前，将那份足以让天下所有枭雄为之震动的血色军报，随手放到了摇曳的烛火之上。
火苗舔舐着纸张，卷起一角，很快便将其吞噬。
那刺眼的朱砂红与军报上的血迹，在橘红色的火焰中交织、扭曲，最后化为一缕袅袅升腾的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整个过程，李存义的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仿佛烧掉的不是一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军报，而是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
"谷主！"张济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止，却被李存义那平淡而冷漠的眼神制止了。
他不敢动。
他从那个眼神里，读到了一种他无法理解，却让他从心底感到战栗的东西——那是对所谓"天下大势"的……蔑视。
是的，就是蔑视。
仿佛这搅动天下的风云，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早己写好剧本的戏剧。
"慌什么。"
李存义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他环视着众人，看着他们脸上各异的神情，平静地说道："立刻召开紧急会议。议题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将所有人的情绪从"恐慌"强行扭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如何在这场乱世中，吃下第一块肉。"
***
半个时辰后，神农台议事大殿，巨大的沙盘前。
气氛压抑、紧张，充满了观点的交锋。*0.0~暁?税+徃` ~蕞¨辛·彰`截′埂·芯.筷¨
"主公，万万不可啊！"张济面色凝重，情绪激动地拱手进谏，"如今契丹入关，天下大乱，我神农谷基业未稳，正应深挖洞、广积粮，封锁山谷，积蓄实力，静待时变。怎能……怎能说出'吃肉'这等话语？此乃国难，非商机啊！"
张济的这番话，代表了在场一部分人的心声。
他们都是在这乱世中挣扎求生的普通人，对战争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片安稳之地，自然不愿意再卷入外界的腥风血雨。
李存义没有立刻反驳。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众人在那里争论，将所有的疑虑、恐惧和旧有的观念都彻底暴露出来。
很好。
就是要让你们争。
等你们的旧观念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撞得头破血流时，我的新秩序，才能趁虚而入，成为你们唯一的信仰。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李存义才缓缓走到巨大的沙盘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根长长的指挥杆，做了一个让所有争论声戛然而止的动作。
他挥动长杆，猛地扫向沙盘上那些代表着"后唐"、"后晋"、"南唐"等割据势力的精美小旗。
哗啦啦——
木制的棋子被扫落一地，一片狼藉。
整个天下，在这根长杆之下，被搅得天翻地覆。
"张济，"李存义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你告诉我，什么是国？是那块己经腐朽的牌子，还是这片土地上的人？"
张济一愣，下意识地答道："自是……是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说得好。"李存义点点头，指挥杆指向沙盘，"那现在，契丹人来了。他们会跟你讲'民为贵'吗？他们只会用弯刀告诉我们的同胞，什么叫做'两脚羊'！"
"我们躲进山里，紧闭大门。我们安全了，可山外的百姓呢？他们会死。死在契丹人的屠刀下，死在乱军的劫掠中，死在即将到来的饥荒里。"
"他们的死，毫无价值。"
李存义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战鼓，重重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而我，就是要让他们的死，变得有价值！"
"我们不生产战争，我们只是战争的搬运工！我们贩卖武器，贩卖粮食，贩卖情报，贩卖安全！我们贩卖一切能让人活下去的东西！"
"我们将决定，谁能得到武器，谁能吃饱肚子，谁能在这场乱世中幸存下来！"
"我们，将成为战争的制定者，秩序的仲裁官！"
"与其让那些无辜的百姓白白死去，不如让他们在我们选择的战场上，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而战！他们的血，将灌溉出我们神农谷最坚固的城墙！他们的尸骨，将铺就我们通往王座的阶梯！"
这番惊世骇俗的"歪理"，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在张济的脑海里。
他被震得目瞪口呆，嘴唇翕动，脸色从涨红变为煞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套"民贵君轻"的儒家理论，在这套赤裸裸的、将人命当做资源的"枭雄逻辑"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而王大锤、宋应星等人，则是双眼放光，露出了醍醐灌顶的表情，仿佛被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们看向李存义的眼神，己经不再是看一个首领。
而是在看一个，神。
"旧的棋盘，己经被掀翻了。"
李存义将指挥杆重重地敲在沙盘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为这场会议画上了句号。
"现在，由我们来制定新的规则。"
"第一条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思想，在这一刻被彻底统一。
整个神农谷，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围绕着"战争超市"这个全新的核心，疯狂地运转起来。
宋应星的工部，开始全力生产【神农I型连发弩】。
顾三娘的暗卫，则立刻开始绘制周边所有势力的"潜在客户名单"。
然而，就在这时。
一名斥候再次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他带来的消息，让刚刚才找到方向的众人，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谷主！山……山外来了一支军队！"
斥候因为跑得太急，说话都带着喘。
"看旗号，似乎是……官军的溃兵！人数……人数至少有数千人！"
"他们不攻山，也不叫阵，只是……只是跪在谷外。"
斥候咽了口唾沫，用一种极度古怪的语气说道：
"为首的将领说……他们想用金子，跟我们……买粮食。"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李存义。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战争超市的第一个顾客，自己送上门了。
李存义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对刚刚被自己的理论冲击得还有些恍惚的张济，平静地说道："看到了吗，张先生。这就是我说的市场。"
"当所有人都缺粮的时候，拥有粮食的我们，就是规矩的制定者。"
王大锤立刻请战："谷主，我去缴了他们的械！"
"不必。"李存义否决了他的提议，站起身来，朝着殿外走去，"我们是商人，不是强盗。开门做生意，要让顾客感受到我们的'诚意'。"
"走，我们去会会这位'第一位顾客'。"
***
神农谷，第一道哨卡之上。
李存义带着张济和一队亲兵，负手而立，衣袂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防御，落在了山谷外那片黑压压的人群上。
数千名溃兵，如同被秋风扫过的落叶，颓然地聚集在一起。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连跪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相互依靠着，或者干脆趴在冰冷的土地上，像一群等待死亡的牲口。
他们的眼神，麻木、空洞，又带着一丝野兽般的、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死死地盯着神农谷高大的水泥寨墙。
队伍的最前方，一个身材魁梧、盔甲破烂的将领，在看到哨卡上终于出现了人影后，眼中爆发出一点光亮。
他猛地推开身边搀扶着他的亲兵，踉踉跄跄地向前冲了几步，然后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其高高举过头顶。
山风，将他那嘶哑、干涩、又充满了无尽屈辱与渴望的吼声，送上了高高的哨卡。
"山上的好汉！"
"我们是河东节度使高行周将军的旧部！在榆林镇被契丹人冲散了！"
"我们不抢粮，我们买！用金子买！"
"求求你们……给条活路吧！"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