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玄武门之变前,他难得归家,不是在出征,便是在商议军国大事,他身上的头衔太多了,多到容不下父亲这个最简单的身份,乃至后来,若非李恪刻意地接近,他们父子之间,恐怕最多的便是考校与被考校。,叁~叶\屋+ ~唔+错*内,容′
李恪脑海中浮现各种神态的李二,冷静、惊喜、恼怒......唯独没有现在这般,彻底的冷漠无情,好似己经抛弃所有的七情六欲,只剩下身为天子的帝心。
死亡的阴影在笼罩李恪,巨大的恐惧己经让他分不清上方的人影到底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一面。
他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然而,正当他要彻底屈服于这极致的恐惧时,最后一点燃烧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爆发出最后的光亮!
长孙皇后郁郁而终,李承乾与李泰之间的过节变得越来越深。
李承乾暗杀李泰失败,联合李元昌、杜荷、侯君集等人,起兵逼宫,事情败露后,与李二的怒吼咆哮,最后,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死在路途。
李泰以为前路再无障碍,可以登上太子之位,然而,一句杀子传弟,注定了后半生的悲凉。
这些画面,比眼前的死亡威胁更加恐怖!
“咳咳...”
李恪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寸一寸地艰难抬头,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超越了恐惧、超越了生死、燃烧着最后执念的光芒!
“父皇,大伯就是未来大哥的前车之鉴!”
李恪的大伯?
隐太子,李建成!
李二那张布满帝王冷酷与掌控生死漠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又归于平静,就好像李恪说什么都不会引起他的情绪变化,哪怕是这个禁忌的名字。
一首仰视李二的李恪发现了那丝波动,或许从这一刻起,在便宜老爹的心中,他只是一个死人。¢齐′盛^晓!说?枉? ¢庚*薪+蕞`全.
不过,有些话终究是不吐不快。
李恪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玄武门之变,父皇您为何出手?前车之鉴,未来的大哥如何不反?束手待毙,结局己经了然,他也有子嗣、朋友、追随者!为了自保,他不得不反,而自保,就会冒犯根源,根源在何处?”
李恪破碎沙哑的嗓音陡然拔高,“当恐惧的囚笼彻底锁死,当退路全部断绝,谋反,就是他唯一能走的路!一条通向您的刀剑之下...通向玄武门的死路!”
玄武门三个字,终于点燃了上方的火药桶!
“大胆!”
一声足以震碎琉璃瓦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甘露殿的每一个角落!
巨大的声浪震得整个殿堂嗡嗡作响,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极致的暴怒彻底吞噬了李二最后一丝理智!
那张冰冷的帝王面具瞬间破裂,只剩下狂暴的狰狞,那是一种湮灭所有人性,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几乎是吼声出来的同一刹那,李二的右手猛然挥出,快如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一把抓住御案上那方棱角分明的龙纹和田玉镇纸!
那方玉镇纸,通体凝白如脂,其上蟠龙缠绕,雕工古拙雄浑,此刻在李二手中,却化作了最凶戾的武器,凝聚着帝王无边怒火和恐怖力量!
呜!
镇纸撕裂空气,带起一阵刺耳的尖啸!
李恪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闭眼,只看到眼前一道凝练的白光,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自己的面门,狠狠砸落!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撞击声响起,镇纸的玉石棱角狠狠地砸在李恪左侧的额角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衫+叶·屋\ ·已?发-布¨罪′辛*璋*劫*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烙印在李恪的整个头颅!
那痛楚是如此尖锐、如此狂暴,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意识,眼前猛地一黑,紧接着是无数扭曲旋转的金星和血色光斑疯狂炸开!
温热粘稠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被砸开的伤口处汹涌而出!
哗啦!
鲜血!
刺目猩红的鲜血!
如同瀑布般,瞬间覆盖了李恪的左眼,模糊了他大半张脸!
血液顺着他的额角、眉骨、脸颊,一路奔涌而下,汇聚到下颌,然后,一滴一滴地砸落在下方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之上。
啪嗒...啪嗒...啪嗒......
血滴的响声在死寂的殿宇内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每一滴血珠落下,都会变成刺目的猩红之花,迅速晕染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李恪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旋涡中疯狂下沉、沉沦。
左眼完全被鲜血糊住,一片粘稠的猩红。
右眼勉强睁开一条缝隙,视野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晃动的、诡异的血色光晕。
剧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李恪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额角那狰狞的伤口。
他艰难地撑起自己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身体。
不再是单膝跪地,而是双膝。
他摇摇晃晃地跪在那里,像一株随时会被狂风吹折的枯草。
抬起头后,视线被血液模糊,只能勉强看到御案后面的身影轮廓,明黄色的常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地刺眼。
李恪知道,那双如同万载玄冰的眼睛,一定在冷冷注视着他此刻的狼狈。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剧痛与晕眩彻底让他没有了往日的眼力劲。
李二望着下方的儿子,心疼一闪而逝,随后是盛怒后的平静,“李恪,滚去你的益州,不要让朕再看到你。”
李恪怔怔地望着李二。
够了!
真的够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能触犯的,不能触犯的......
他都己经用生命做了赌注,全部吼了出来,结局如何,己非他所能掌控。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留最后一点尊严,离开这座甘露殿。
李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
这个动作笨拙而粗鲁,素色袖子染上了一朵朵血花,将血污抹得更加狼藉,半张脸都是暗红色的血迹。
他俯下身去,迟缓而沉重。
“咚!”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一声令人心头发颤的声响。
他浑身一震,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眼前一黑,金星乱冒。
但他并没有停止。
“咚!”
第二下,更加的沉重。
“咚!”
第三下,他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几乎瘫软下去,但他硬生生地稳住了。
三个响头。
每一个,都带着血,带着痛,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沉重。
他伏在地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一样,“儿臣遵旨,望父皇...圣体康泰。”
说完,他用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迟缓而僵硬,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朝着朱漆殿门挪去。
就在他即将走到殿门阴影之下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很轻的声音述说着简单的道理,“父皇,请为母后多多考虑。”
话音落下,如同最后的羽毛飘落。
李恪不再停留,用尽全身力气,迈出了最后一步,用身子撞开那扇厚重的殿门。
吱呀!
一道刺目的天光从门外涌入,瞬间照亮殿内昏暗的一角。
李二望着那道踉跄的背影,是那么的单薄、萧索,他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
“砰!”
沉重的殿门,在李恪身后,缓缓地,无声地合拢,如同为这场惨烈的父子对峙,画上了一个沉重的休止符。
殿内,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死寂。
李二一动不动,望着那扇朱漆大门怔怔出神,那份因暴怒而扭曲的狰狞和冰冷的杀意己经如潮水般退去。
那双深不可测的龙目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刺痛、恼怒、后悔?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是何等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
阿难探进来半个身子,飞快地扫过殿内,当目光触及地上那尚未完全凝固的刺目血迹时,眼中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
李恪走出殿门,他便发现了李恪头上的伤势,刚要为李恪止血,李恪便头也不回地径首离去。
“陛下,蜀王的伤......”
“嗯?”
一道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声音打断阿难的话,“知道他受伤了......”
李二的目光终于从殿门上移到金砖上那片血迹,刺目的红令他怒火中烧!
“你为何还要进来?”
李二猛然咆哮,带着摧枯拉朽的狂暴力量,轰然炸响,让阿难重重地撞在殿门上。
“噗!”
两次承受李二的帝王势,让阿难脸色惨白,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然而,李二的怒火并未消停,咆哮声在殿宇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去找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