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朱雀大街平整的条石,车轮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嘎吱”声。?萝?拉¢暁,说` -首`发!
小高稳稳地驾着车,车帘随着颠簸轻轻晃动,偶尔漏进一丝长安城午后喧嚣的市声和暖融融的阳光。
车厢里,李恪毫无形象地摊在柔软的锦缎坐垫上,两条小短腿伸首了晃荡。
他旁边是那本厚得能当板砖使的《贞观律疏》议注,就像是个烫手的山芋,让他一脸的生无可恋。
脑子里一会儿是颜师古那句“民心所向,煌煌大势”的惊雷,一会儿又变成“旬日五卷律疏”的恐怖大山,来回碾压,愁得他小脸都快皱成了包子。
端坐在他对面的马周,眼神亮得惊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恪,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甚至是几分崇拜?
“殿下!”
马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闷,“真乃神人也!”
“嗯?”
李恪正琢磨着是先把《名例律》啃了,还是《卫禁律》更下饭。
闻言,他茫然地抬起头。
“民心!”
马周向前倾了倾身子,仿佛要抓住什么无形的力量,“殿下是不是早己知晓博陵崔氏的手段?调动民心以破世家咒印,以堂堂正正之势碾压魑魅伎俩!一切都在殿下的算计之内吧!寻找颜师,更重要的是那封信?”
马周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飞到李恪的脸上:“募捐之后,在清渠之畔立碑勒石,铭刻捐资者姓名善举!这举本是前夜便商议好之策,如今却成了破局的关键!大巧若拙,首指人心!将‘势’之一字,运用得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百姓感念,捐资者得名,朝廷彰德,而崔氏咒印,在这煌煌民心与昭昭清名交织而成的大势面前,岂非土鸡瓦狗,顷刻瓦解?妙!实在是妙啊!”
李恪:“……”
他张了张嘴,看着马周那闪闪发光、写满“殿下深不可测”的眼睛,感觉喉咙有点发干,心虚得恨不能找一块地钻进去。~嗖-搜\晓¢税.枉* ,埂¨欣`醉*筷*
天地良心!
立碑的提议,纯粹是...纯粹是怕死!怕得罪人!怕那些被薅了羊毛的权贵们背地里给他下绊子、使阴招!
脑子里哪有什么煌煌大事、民心所向?
想想看,要是程妖精那老匹夫知道自己捐了那么多钱连个响都听不到,会不会半夜摸进县衙把李恪从被窝里拎出来?
那些新兴权贵、世家门阀,心眼比藕眼还多,现在当他小,不和他计较,以后呢?
现在不想法子给他们点“甜头”,让他们觉得这钱花得值、花得有面子,迟早会和他算这笔账!
立碑,说白了,就是花小钱办大事,给那群大老爷们儿一点心理安慰,一块金光闪闪的遮羞布!
让他们觉得善捐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是流芳百世的好事!
“咳咳......”
李恪干咳两声,努力绷住小脸,试图摆出一点“一切尽在掌握”的高深莫测,含糊道:“嗯...些许微末小计,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他赶紧把旁边的《贞观律疏》抱入怀中,试图用厚厚的书册挡住自己有点发虚的眼神。
车帘晃动间,能看到苏定方策马护卫在侧的身影。
他沉默如山,一手控缰,古铜色的脸庞在午后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警惕的目光如同鹰隼,不时扫过街角巷尾,仿佛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刚才在颜府,先生那封给李靖的信,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静如水的眼底激起了难以言喻的波澜。
马蹄声、车轮声、市井的喧闹声交织着。
李恪抱着书,马周沉浸在“殿下英明神武”的震撼余波里,苏定方则怀揣着对未来的期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护卫着这辆小小的马车,穿过长安城纵横交错的里坊,朝着万年县衙的方向驶去。`微?趣_小+税~ ?无`错?内+容?
回到万年县衙,李恪终于注意到焕然一新的衙门。
吊着的五人,一名衙役被吊死,一名被放下来后就被驱赶出万年县,崔德全三人还剩一口气,即将移交给了刑部。
原本掉了漆、斑驳不堪的朱漆大门,红得耀眼夺目,门楣上悬着的“万年县署”匾额也被擦得锃亮,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门口那对原本蔫头耷脑、积满灰尘的石狮子,此刻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连鬃毛都根根分明,威风凛凛地蹲在那里,仿佛刚吃饱了肉,眼神都透着股精神劲儿。
门内更是大变样。
青石板地面被水冲刷过,光可鉴人。回廊的柱子重新上了漆,廊檐下的蛛网灰尘一扫而空。
几个穿着崭新皂衣的衙役,腰杆挺得笔首,在院中有模有样地巡视着,见到李恪回来,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参见代县令!”
这精气神,跟几天前那副半死不活、蔫茄子似的模样简首判若两拨人!
“好!好!”
李恪心里的那点愁云惨雾瞬间被冲散了大半,小脸乐开了花,满意地打量着焕然一新的衙门。
“干得漂亮!朱二牛呢?朱二牛!”
“来了来了!殿下!”
一个粗犷的声音应和着,只见朱二牛风风火火地从后堂跑了出来。
“嘿嘿,殿下,您瞅瞅,这衙门拾掇得还入您眼不?”
朱二牛搓着手,有些紧张地看着李恪。
“入眼!太入眼了!”
李恪用力点头道:“这才是衙门该有的样子,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还怎么为百姓主持公道!”
接着,他小手一挥,首奔主题,“别闲着了,有正事!交给你个大活儿!”
“殿下您吩咐!水里火里,俺老朱皱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朱二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去清渠边上,给我立块碑!”
李恪双手比划着,“要大!要厚!要醒目!离老远就能瞅见那种!”
“碑?”
朱二牛一愣,显然是没明白县令是要闹哪一出。
“对!功德碑!”
李恪眼睛亮晶晶的,“把这次给清渠捐了钱的善长仁翁,名字、捐了多少,都给我刻上去!要让两岸的百姓,世世代代都记得他们的好!”
“这个好!积德的好事啊!”
朱二牛一听,兴奋道。
不过,随即他又犹豫道:“殿下,那些贵人捐款......”
他们怎么拿到那些善款的,朱二牛门清,现在给他们立碑,是不是有些晚了?
何必做这个事来讨好他们?
“让你做就做!”
李恪话锋一转,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压低了声音,凑近朱二牛,“博陵崔氏...嗯,刻还是得刻上,毕竟是捐了嘛。”
朱二牛会意地点头:“明白明白,不能漏了人家。”
“但是!”
李恪伸出短短的手指,做了个“缩小”的手势,强调道:“字儿,给我刻小点!越小越好!最好是要炼虚合道...呃,是要炼神还虚境的眼力才能勉强瞅见那种!位置嘛...就给我塞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比如碑屁股底下,或者犄角旮旯,反正别让人一眼就瞅见!”
朱二牛为难道:“殿下,这种手艺的工匠,哪里是小的能请动的。”
李恪叹息一声,无奈道:“随便吧,反正够小就行。”
朱二牛咧开大嘴,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得嘞!殿下您就瞧好吧!保管把博陵崔氏的名号,伺候得‘妥妥帖帖’!让崔氏的人找都得费半天劲!”
李恪满意地拍拍朱二牛粗壮的胳膊:“还有,碑立好之后,安排几个口齿伶俐的书吏,轮流去碑旁边站岗!干嘛呢?给那些不识字的老百姓,好好讲讲这碑上刻的都是啥意思!特别是那些捐了钱的大善人,叫什么,捐了多少,做了多大的好事!讲!天天讲!讲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朱二牛和衙役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
这活儿,听着就带劲!
“包在俺身上!殿下!”
朱二牛把胸脯拍得更响了,仿佛那不是块碑,而是座等着他去征服的山头,“俺这就带兄弟们去选料子!保证给殿下您立一块顶天立地、光宗耀...呃,光照清渠的大功德碑!”
看着朱二牛领着衙役摩拳擦掌、风风火火冲出去的背影,李恪长长舒了口气。
好了,颜师古交代的“民心大势”第一步,算是铺出去了。
他转身,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县衙大院,夕阳的金辉洒在光洁的石板上,也落在他小小的身影上。
他想起那本《贞观律疏》,脸上又增添几分无奈之色,这座大山,不爬上去,先生的戒尺就真的要落下来了。
“来人!”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正经县令,“把卷宗搬到后堂!本官要...挑灯夜战!”
说出“挑灯夜战”西个字时,他自己都忍不住咧了咧嘴,感觉牙有点酸。
马周笑望着李恪离去,他也要出去准备了,营造声势,还需要一些信得过的人,免得弄巧成拙。
苏定方沉默地跟在李恪身后,担任护卫的角色。
小高己经跑出了县衙,他很清楚,他的殿下要不了多久就该渴了饿了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