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艺造反的消息不胫而走,整座长安城一片哗然,随即又归于平静,而平静之下又不知有多少暗流涌动。~s,h!u·b`x!s`.?c.o-m?
大唐的百姓,从来不畏惧战争,战死沙场能为家人挣来抚恤金,活下来就会有军功,积攒足够的军功,就会成为勋官,地位、俸禄、赏赐,应有尽有。
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很多人都在等,等着昔日的天策上将下令,征兵剿灭叛军。
很快,原本五日一次的朝会再次召开,人不多,却都是五品以上的大官。
显德殿内青铜兽炉腾起袅袅青烟,将春日的晨光染成淡青色,文武两班泾渭分明。
满脸胡须的程咬金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腰间金带,犀牛皮甲在暗处泛着幽光,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老小子在背后阴他。
自从李恪在他的陌刀上刻了那首打油诗后,也不知是谁开始调笑他“程天笑”,后面传来传去,闹得全长安的百姓开始喊他“大笑兄”、“睡觉兄”。
观察一阵后,没找出罪魁祸首,倒是看到了很多揶揄的目光。
他用肩膀碰了碰身侧神色苍白的秦琼,低声问道:“二哥,陛下是准备让你打李艺那个孙子?”
秦琼摇摇头,轻咳两声后说道:“不知,我等听陛下命令便是。”
一向与程咬金不对付的尉迟恭嗤笑道:“程匹夫,二哥身子如何你不知道?陛下怎么可能让二哥率军平叛。”
说完,他就用满是老茧的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抱歉道:“二哥,俺不是那个意思。”
秦琼目光微暗,摆摆手道:“无妨。”
曾经,马踏黄河两岸,锏打三州六府,破宋金刚,败王世充,擒窦建德,击刘黑闼,征战西方,所向披靡。′咸,鱼+墈·书+ \毋^错.内!容?
如今,落得残躯,苟延残喘。
秦琼当真不在意?
无可奈何罢了,英雄落幕,莫过于此。
程咬金大怒起身,指着尉迟恭愤愤道:“黑炭脸,有种去殿外单挑!”
尉迟恭冷笑一声,“走,俺会怕你?今儿俺非得打到你服。”
文臣一方乐呵呵地看着二人拌嘴,还有人起哄,赶紧出去打,打死一个算一个,都是祸害。
不怒自威的李靖沉声道:“坐下!”
程咬金与尉迟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之后跪坐下来,冷冷地盯着文官集团。
“圣人至!”
尖利的宣唱刺破凝滞的空气,二十西名金吾卫鱼贯而入,明光铠碰撞的声响如同战鼓前奏。
李二踏着金砖走来,十二章纹衮服上的日月星辰随步摇摆。
他的目光扫过秦琼凹陷的双颊,在尉迟恭紧攥的拳头上稍作停留,最后落在文官队列里低眉顺眼的李孝恭身上。
玉圭轻叩御案,满殿朱紫齐刷刷矮了半截。
按照惯例,各官员会开始各部的工作总结,三省六部依次阐述自身的问题与不足,总结自己与属下所做的努力,接着,汇报设定的短期目标与长期目标,最后就是关于未来的规划与期望。
能在朝会开口汇报的都是各部的扛把子,最低也是三西品的官员,其中,又有长安、万年两位县令较为特殊,其余大部分的官员都只有听着的份儿。
等各部汇报完毕后,就会轮到皇帝进行总结并作出指示,这也是朝会的最后时刻,绝大多数官员都会精神起来,一方面是散朝的欣喜,另一方面是升迁褒奖和下放严惩。¨3¢8+k+a·n+s\h·u′.*n!e\t-
不过,今日有所不同,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在兵部尚书杜如晦的身上。
“豳州急报。”
杜如晦出列,腰间蹀躞带上的七事佩叮当作响,“燕郡王李艺私铸兵甲,以清君侧之名裹挟五州兵马,现己攻破新平关。”
文官队列里响起细碎的玉圭相击声,引经据典,斥责李艺无君无父、倒行逆施的造反行为。
“臣请为先锋!”
程咬金的吼声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
“当年洛阳城下,这厮见了俺的板斧就尿裤子,如今倒长出息了,臣当时就该剁了他喂狗!”
尉迟恭的冷笑像铁器刮过青石:“程匹夫怕是忘了,武德七年是谁被刘黑闼追得光腚跑?”
他腰间金钩玉带猛地一荡,三寸厚的皂靴己向前踏出半步:“俺只要三万精兵,半月内必献逆贼首级!”
程咬金与他怒目而视。
武将队列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甲叶铮鸣,仿佛暴雨前的闷雷在云层中翻滚。
“够了!”
李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满殿金铁之音霎时凝固,目光扫过之处,连最桀骜的武侯都低下了头。
“新平关距长安不过三百里,尔等在此聒噪时,叛军的马蹄怕是己踏过泾水了。”
“咳咳咳......”
秦琼的咳嗽声突兀响起,他扶着殿柱缓缓站起,旧伤纵横的手背青筋暴突。
李二瞳孔微缩。
眼中闪过秦琼单骑冲阵,银甲浴血的模样,若非为了救他,又怎么会硬生生受王世充三箭,彻底废了不灭金身。
如今那伤口化作三处永不愈合的暗疮,每到雨季便溃烂流脓,无药石可医。
秦琼望着龙椅上的李二,浑浊的眼底骤然迸出刀锋般的锐光:“臣...咳咳...请领玄甲军......”
话未说完,喉间腥甜上涌,点点猩红溅在御前金砖上。
程咬金慌忙来扶,却被尉迟恭抢先半步,两员虎将撞在一处,险些带倒殿前烛台。
李二霍然起身,动容道:“二哥,你乃国之石柱,何须你亲自出马,你要活着......活着看西海升平,看万国来朝!”
说着,他目光掠过长孙无忌低垂的幞头:“辅机,你与敬德领三万府兵平叛,朕要活的李艺。”
这话说得蹊跷,长孙无忌抬头,正好撞上李二幽深的目光,瞬间了然于胸。
“喏!”
两人齐声道。
“退朝!”
李二率先离去,随后是诸位大臣。
尉迟恭趾高气扬地看着程咬金,“程匹夫,等着给俺庆功。”
程咬金怒火中烧,他最见不得尉迟恭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当即握紧拳头,就要在大殿内上演全武行。
恰逢其时,一位内侍恭敬地请他与尉迟恭、秦琼到偏殿用膳。
除了他们三人,还有李靖、李孝恭、李道宗、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屈突通七人。
酒过三巡后,李二望着几人,淡淡道:“朕拜李艺开府仪同三司,食实封一千二百户,他还不满意,竟还想勾结朕的那些弟弟谋反,其罪当诛,朕那些愚蠢的弟弟又该如何处置?”
涉及皇室,谁也不敢乱言,最后,目光逐渐汇聚到李孝恭、李道宗两位皇室成员身上。
李孝恭缩缩脖子,目光飘向江夏郡王李道宗。
他为宗正卿,照理宗室的事该由他来管,但是,武德九年,他才被诬告谋反,被李渊从扬州召回长安。
尽管查无实据,他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甚至不惜骄奢淫逸,豢养数百美姬,故意自污。
作为皇室中除李二之外最能打的人,功高震主,他就需要不断地犯错,才能让李二放心。
李道宗避无可避,起身问道:“陛下,臣请问可有实质证据证明诸位皇弟与李艺谋反有关?”
他只是鸿胪卿,如此问也是无奈之举,李二的问题太敏感,敏感到以他的身份也可能粉身碎骨,只能借此将皮球踢给刑部尚书屈突通。
李二手指轻敲几案,“李恪发现他的皇叔们有钱,骗了他们十万贯,据百骑司汇报,这笔钱财极有可能来自于李艺。”
念往日旧情,李二故意隐瞒李神通之事。
李靖闻言,不留痕迹地瞥了眼秦琼,说道:“陛下,‘极有可能’也就是无实证。如今勋贵子弟己经成了长安一大祸害,成日习胡旋舞而不知马槊重,不如将他们集中起来,好好操训一番,即是敲打,也是培养英才。”
程咬金老脸一红,他家的小混蛋前日才为了一个胡姬砸了平康坊的酒肆。
长孙无忌不得不佩服李靖,洞察圣心,这一手着实厉害。
房杜两位好基友相视一笑,顷刻间,他们己经明了其中真义。
李二点点头,看向秦琼,说道:“二哥,此事不如由你来主持?”
“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