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府贡院,晨光熹微。^墈,书^君- ,庚?鑫*醉-全^
青石板上残留的夜露,沁出深秋的寒意。
数百名考生鱼贯而入,现场只有衣衫摩擦的窸窣声响,安静得令人窒息。
巡视兵丁的甲叶碰撞声,沉重,规律,一声声敲在众人心上。
苏墨在自己的号舍内坐定,整理好文房西宝。
他能感受到,高台之上,一道冰冷的视线,充满了审视与恶意,死死锁定着自己。
是赵信。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副主考官服,胸前的补子在晨光下分外刺眼,更显得气势逼人。
那道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纯粹的审视,试图用无形的压力刺破苏墨的平静,搅乱他的心神。
“当——!”
开考的铜锣声,拖着长长的尾音,撕裂了贡院的沉寂。
差役开始分发试卷,纸张摩擦的声在寂静的考场中被无限放大。
试卷入手,微凉。
当看清题目的瞬间,整个考场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少考生面色瞬间煞白,握笔的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邻近号舍的一名学子,看到题目后呆愣了半晌,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汁溅了一身。
他却浑然不觉,脸上只剩一片死灰,口中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萧逸尘的号舍内,他看着题目,心中满是怒火。
赵信这老匹夫,用心何其歹毒!
这根本不是考题,这是一个陷阱,一道必死之题!
无论苏兄怎么答,都会被他抓住把柄,扣上“不仁”或“悖经”的帽子!
这根本就是无解之局!
试题只有寥寥数语,出自《礼记·王制》中的生僻原文。,k,a-n_s\h!u.c·m?s\.*c·o*m`
“析言破律,乱名改作,执左道以乱政,杀!”
高台之上,赵信俯瞰着下方考生们的绝望,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满意的笑意。
这道题,是他翻遍典籍,精心挑选的完美死局。
顺着答,是酷吏;
逆着答,是狂生。
无论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他看着苏墨的号舍,等着看他抓耳挠腮,无从下笔的窘态。
苏墨看着这道题,沉默了片刻。
这哪里是考经义,分明是递过来一把刀,逼着人往自己脖子上抹。
他抬眼,迎上高台上赵信的视线。
赵信的眼神中,满是得意。
苏墨忽然笑了。
笑意很淡,却让一首盯着他的赵信,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他心中念头飞转,快速推演两种常规答法,都迅速否定。
若顺其意,言杀,则与自己“为生民立命”的道心相悖。
心意不达,文气不畅,写出的文章必定空洞无力,漏洞百出。
若逆其意,言不杀,则犯了悖逆经义的大忌。
赵信正好借此发难,当场就能以“狂悖无知,曲解圣意”为由,将他黜落。^2.八~墈^书¨蛧? ?首-发′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循环。
但,谁说一定要在循环里打转?
跳出棋盘,才有无限生机。
苏墨将心神,沉浸下去。
文宫之内,《文心雕龙》宗经篇的奥义缓缓流淌。
“圣人之言,不可断章取义。知其言,更要论其世!”
他眼前的文字仿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礼崩乐坏的乱世画卷。
他仿佛看到了诸侯的战车在田野上肆意碾过,听到了百姓在刀兵下的无声哀嚎。
他不再是作为一个考生去解题,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去感受那个时代的脉搏。
“乱名改作……”
这根本不是指寻常百姓巧言令色。
而是那些手握强权的诸侯,是那些试图颠覆天下秩序的野心家!
他们曲解法度,僭越名分,擅自更改车驾、礼乐、祭祀的规格。
今天你敢用天子之乐,明天他就敢问鼎中原。
这对当时竭力维护天下最后一点秩序的圣人而言,是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罪!
应当如此!
苏墨的心神,重新回到那一个“杀”字上。
圣人之心,何其悲悯!此“杀”,非为杀而杀!
是用最酷烈的手段,斩断祸乱的源头,其核心,依旧是守护秩序的“大仁”!
想通此节,苏墨胸中郁气一扫而空,心中一片通明。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
落笔,沉稳有力,纸与笔的摩擦声,带着一股奇异的韵律。
文章开篇第一句,便如惊雷,振聋发聩。
“圣人之言,断章取之,则为谬也!必论其世,方解其心!”
这一句写完,高台上的主考官,京城翰林院来的周翰林,正百无聊赖地端着茶杯,似有所感,眉毛微微一挑。
赵信则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觉得苏墨不过是故弄玄虚。
苏墨笔锋不停。
他引述《春秋》,例举史实,将那礼崩乐坏、诸侯僭越的时代背景,层层剖开,血淋淋地展现在纸上。
“故,乱名改作者,非民,乃诸侯也!”
“圣人所言之杀,非为逞威,非为酷法,乃为护天下之礼,存周室之统,止诸侯之乱!”
写到此处,他的笔锋陡然一转,气势升腾。
“天下糜烂,若不行雷霆手段,何以止息刀兵?何以救万民于水火?”
“故,圣人之杀,非为杀而杀,乃为不杀而杀!”
“是以雷霆之威,行圣人心肠,为的,是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嗡——!”
苏墨只觉文宫内文胆,与考场上空那冥冥之中的圣道气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考场角落,那尊手持《春秋》戒尺的先贤雕像,周身石质的纹理间,竟流淌起淡淡的金色光辉!
一股威严、古朴、堂皇的圣道气息,以雕像为中心,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瞬间涤荡了考场内所有的紧张与不安。
所有考生,在这一刻,都感到心神一清,笔下滞涩的文思,豁然开朗。
“嗯?”
主考官周翰林猛地站起身!
他动作极大,带翻了身旁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手也毫不在意!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墨号舍前,一把拿过那张墨迹未干的考卷,眼神灼热。
只看了一眼开篇,周翰林便低喝一声。
“好!”
再看下去,他呼吸变得急促,眼神越来越亮。
当他看到“为不杀而杀”那一句时,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
良久。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与赞赏。
“好!好一个为不杀而杀!”他高声念了出来,声音传遍全场。
“好一个是以雷霆之威,行圣人心肠!”
“此等见地,此等胸襟!老夫今日,倒是受教了!”
他拿起朱笔,大笔一挥。
两个龙飞凤舞的朱红大字,重重落在卷首。
“甲上!”
当场便评甲上,全场哗然。
赵信死死地盯着那张被评为“甲上”的试卷,又看了看号舍内神情平静的苏墨,脸色铁青。
他精心设计的必杀之局,竟被对方以如此方式,彻底打破!
这不仅仅是考卷,而是对他学识和用心进行公开的羞辱!
他的脸色阴沉,双目怒火中烧。
“下一场,诗赋!”
“苏墨……苏诗仙?呵!”
“我己做详尽安排,看你还能如何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