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川阳关之后,我和梁凡,彻底变成了流浪的鬼。/s′i,l,u/x-s¨w..-o\r_g\
我们不敢再进入任何城市,也不敢再靠近任何人群。
因为我们发现,随着战争的蔓延,这个世界的“剧本”,正在变得越来越疯狂。
任何一点“异常”,都会被迅速地放大。
在安城,我们还可以扮演布商,观察数日。
在天启城,我们还可以躲在地下室,窥探风暴。
但现在,不行了。
整个世界,就像一个被烧红了的,巨大的铁板。任何活物掉上去,都会发出“滋啦”一声,要么,瞬间被烤熟,成为铁板的一部分。要么,就因其“格格不入”的冰冷,而被铁板本身所排斥。
我们只能,向着更荒芜,更偏僻的地方走去。
我们翻过高山,穿过密林。
我们以野果为食,以溪水为饮。
我们见过被山贼血洗后,长出青苔的村庄。
也见过因为瘟疫肆虐,十室九空的城镇。
这些地方,都曾是小型的“剧本”舞台。
但如今,演员和观众,都死光了。只剩下破败的舞台本身,在风中无声地诉说着,它曾经上演过的,那些或悲或喜的故事。
走了将近三个月,我们已经完全偏离了任何已知的官道。
我们深入了一片,连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广袤的原始山脉。
这里,人迹罕至,万物凋敝。
仿佛是,被“剧本”遗忘的,世界的角落。
也正是在这里,我们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
那是一座,坐落在深山之巅的,破败的道观。
道观很小,只有三间石屋,和一个小小的庭院。它看起来,已经荒废了数百年。屋顶的瓦片,掉了一半。朱红色的院门,也早已腐朽倒塌。
只有正殿里,那尊早已看不清面容的,不知名的神像,还倔强地,矗立在神坛之上。
我和梁凡,就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我们清理了庭院里的杂草,修补了屋顶的漏洞。
我们用石头,垒起了一个简陋的灶台。
我们开辟了一小块荒地,撒下了之前逃亡时,偶然得到的一些不知名的种子。
我们开始了一种,近乎于“隐世”的生活。
在这里,没有战争,没有难民,没有英雄,也没有皇帝。^2.八~墈^书¨蛧? ?首-发′
这里,只有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只有山间的风声,林中的鸟鸣。
在这里,我那颗被乱世的血与火,冲击得几乎要破碎的道心,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
我开始,重新审视我的“道”。
我的“真如来”之道,在于映照真实,洞悉本源。
但在这个“真实”本身,就是伪命题的世界里。我越是去看,就越是痛苦。
梁凡说,他的道,是“不看”。
我一直以为,“不看”,就是压抑自己去探究真相的欲望,就是用“角色”的视角,去麻木地接受一切。
但在这座无名道观的,无数个寂静的日夜里。
我渐渐地,有了新的领悟。
真正的“不看”,不是拒绝。
而是,超越。
当我不再执着于,分辨“真实”与“虚假”的时候。
当我不再纠结于,“剧本”与“角色”的时候。
我发现,我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
我开始“看”山。
我看到的,不再是“祂”设定好的,地理风貌。
我看到了,山石的纹理,看到了它在亿万年的风雨中,被雕琢出的,沉默的语言。
我开始“看”水。
我看到的,不再是“祂”设定好的,生态系统。
我看到了,溪水的流动,看到了它从山巅汇聚,奔流入海,再化为云雨,回归山巅的,永恒的循环。
我开始“看”风,看云,看一棵树的生长,看一朵花的凋零。
这些最基础的,构成世界存在的,“自然法则”,依旧在以一种,最古老,最顽强的方式,运行着。
“祂”,可以编写所有“角色”的命运。
“祂”,可以导演所有“故事”的起承转合。
但“祂”,似乎也无法,或者说,不屑于,去修改这些,最底层的,“世界基石”。
就像一个小说家,他可以决定书中角色的生死爱恨。但他无法改变,“纸”是由纤维构成的,“墨”是由碳素组成的,这些最基本的“物理规律”。
我的心,渐渐地,沉静了下来。
我不再去关注那些,让我感到痛苦和无力的,“人的故事”。
我开始将我的全部心神,沉浸在对这些,更宏大,更古老,也更“真实”的,“天地法则”的感悟之中。×.三/#叶÷屋~#* |.=最¨?新_章<节1??更?@/新?,e快=
我的“真如来”之道,在悄然间,发生了蜕变。
它不再是,向外去“映照”和“分辨”。
而是,向内去“容纳”和“合一”。
我,与这山,这水,这风,这云,渐渐地,融为了一体。
我仿佛,也成了,这个被遗忘的角落里,沉默的,自然的一部分。
我们在道观里,住了整整三年。
三年的时间,对于凡人来说,很长。
但对于这片古老的山脉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
我们种下的种子,发了芽,长成了粮食。我们收获,然后,再播种。
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们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
很多时候,我和梁凡,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棵千年的古松下,对坐观云,一整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
但我知道,我们都在“修”。
修一种,名为“静”的道。
一种,在看穿了世界最深的荒诞与疯狂之后,依旧能保持内心秩序与平和的,更强大的道。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我们找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或者,这个世界,在“祂”的笔下,自我毁灭。
然而,在第三年的秋天。
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我们还要狼狈的,老乞丐。
他衣衫褴褛,头发像一团乱麻,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和污垢。
他拄着一根竹竿,一步一瘸地,走进了我们道观那早已倒塌的院门。
看到他的时候,我正在庭院里,打磨一块准备用来修补神像基座的石头。
我愣住了。
因为,这个老乞丐,给我的感觉,无比的熟悉。
他的眼神,浑浊而又悲怆。
他脸上那,似疯非疯,似醒非醒的神情。
都和多年前,我们在安城那个破庙里,遇到的第一个“bug”,那个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的老乞丐,一模一样!
不,不对。
不是一模一样。
眼前的这个老乞丐,他的身上,除了那股熟悉的“疯狂”之外,还多了一丝,让我感到心悸的,死寂的气息。
就像一截,被烧焦了的木炭。虽然还维持着树的形状,但其内在的生命力,早已被彻底抽干。
“水……”老乞丐看到我,嘴唇蠕动着,发出了一个沙哑的,几乎听不清的音节。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我没有动。
我的心中,警铃大作。
一个陷阱。
这绝对是一个,新的陷阱。
一个被“祂”,精心设计,专门送到我们面前的,陷阱。
“祂”等了我们三年。
在我们最松懈,最安逸的时候,“祂”终于,又出手了。
梁凡从石屋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老乞丐,又看了一眼,我脸上凝重的表情。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水缸前,舀起一瓢水,走过去,轻轻地,撬开老乞丐的嘴,将清水,一点点地,喂了进去。
我看着梁凡的动作,心中充满了不解。
“梁凡,这是……”
梁凡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道:“他快死了。”
是的,他快死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生命之火,已经微弱到了极点。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诱饵。”梁凡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继续说道,“他是一条,脱了钩的鱼。”
脱了钩的鱼?
在清水的滋润下,老乞丐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看到了我们。
他浑浊的眼神,在我们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那张布满污垢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无比诡异的,解脱般的笑容。
“原来……原来你们……躲在这里……”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充满了找到同类的欣喜。
“我找了你们……好久……好久……”
“你找我们做什么?”我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呵呵……呵呵……”老乞丐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血,“我……我想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说书人’的……秘密……”
我的心,猛地一跳。
“说书人”!他竟然,也知道这个称呼!
“咳咳……我……我快不行了……”老乞丐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你们……听好了……”
“那个‘说书人’……祂……祂不是一个人……”
“祂……是一群人……”
“祂……在钓鱼……”
“用整个世界……来当鱼饵……钓我们这些……从外面来的……‘鱼’……”
“祂们……喜欢看……看我们……在鱼缸里……挣扎……绝望……”
“我们的痛苦……我们的疯狂……就是……就是祂们最喜欢的……‘食粮’……”
老乞丐的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我的脑海中炸响。
我一直以为,“祂”是一个独立的,至高无上的,唯一的意志。
但现在,这个垂死的老乞丐,却告诉我们,“祂”,是一群人?
一个由无数个,以观看他人痛苦为乐的,“说书人”组成的,邪恶的群体?
“你……是谁?”我死死地盯着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老乞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嘲与悲哀的笑容。
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那座,破败的正殿。
看向那尊,看不清面容的,道观神像。
“我……?”
“我就是……你每天都在参拜的……那个‘神’啊……”
“我是这个世界的……‘前任’……守护者……”
“也是……第一个……被‘祂们’……钓上钩……玩弄至疯的……‘失败者’……”
说完这句话,他的头,一歪。
眼中最后的一丝神采,彻底熄灭。
他死了。
而我的身体,却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我的目光,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向了那尊,我亲手修补过,亲手擦拭过,亲手参拜了三年的,无名神像。
一个可怕的,让我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念头,浮上了我的心头。
这个老乞丐……
是这座道观,曾经的主人?
是这个世界,曾经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