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咱们这位雍武帝啊,那绝对是个异数。*0~d^i*a′n′k-a?n¨s¢h_u′.?c\o!m·
旁人或许不知,他自幼便有一桩奇特的“癖好”——
那便是对“规整”与“洁净”二字,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
您别看他后来在凉州吃沙子,住地窨子,跟个野人似的,
可骨子里,他那套凡事讲究章法、厌恶污秽混乱的脾性,一辈子都没变过。
所以啊,当这么一个仿佛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人,
第一次扎进一个真正龙蛇混杂、臭气熏天的军营时,那场面,可就太有意思了。】
【当然那也不是简单的“不习惯”,
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
但这也是他未来所有改革的起点。
因为他想让天下人都活得像个人,首先,他自己得先学会,如何在猪圈里站首了。】
天幕的画面,瞬间切换到了一个泥泞、混乱、散发着恶臭的废弃营区。
【清晨,天色灰蒙,寒风刺骨。】
【萧辰的车驾,在距离营门还有百步远的地方,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不是路被堵了,而是那股子味道,实在太冲了。】
【车帘被阿一轻轻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堪称“人间地狱”的景象。
地面是黑黄色的泥泞,混杂着人畜的粪便和不知名的污水,几只瘦得皮包骨头的野狗,正为一个发黑的馒头疯狂撕咬。
远处的茅厕,就是几个挖在地上、连遮挡都没有的土坑,那股子首冲天灵盖的氨水味,隔着百步远,依旧熏得人头晕眼花。
士兵们衣衫褴褛,眼神麻木,三三两两地靠在破旧的帐篷边,像一群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当车帘掀开的那一瞬间,那股混合着汗酸、马粪、腐烂食物和茅厕的恶臭,猛地扼住了萧辰的喉咙。-s?o,e¨o\.!i\n!f.o,
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问题是,当他看到那几只野狗,在撕咬的,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发黑的馒头……
他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无法抑制的酸水首冲喉头。
他猛地转身,背对着营门,将头探出车窗,俯下身,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压抑的干呕。
“呕——”】
【看到殿下如此痛苦。
阿一的第一反应是心疼,和近乎本能的保护。
她迅速地从车内一个随行的小食盒里,拿出几片用蜜渍过的、切得极薄的姜片,又飞快地从保温的小铜壶里倒了一杯温水。
她没有多余的话,只是默默地跳下马车,走到萧辰身后,伸出那双虽瘦小却很稳的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
等他干呕的劲头稍缓,才将姜片和水杯,递到他的嘴边。】
【“殿下,”她的声音很轻,
“含一片姜,喝口温水压一压,会好受些。”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远处那些麻木的士兵,又落回到殿下苍白的脸上,
“以前……在浣衣局后面的臭水沟边上干活,大家都是这么挺过来的。”】
【萧辰靠在车辕上,脸色苍白。
他没有去接那杯水。
他看着阿一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又看了看远处那仿佛另一个世界的肮脏营地。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在宫中,仅仅因为一碗肉羹上的浮油,就皱眉弃食的画面。
而在这里,那腐烂发臭的、连狗都不吃的“食物”,却是士兵们可以活命的食物吗?
原来这里的士兵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吗?
他不是想退缩,他是在……厌恶。
厌恶这个世界的腐朽,更厌恶那个曾经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还自以为聪明的自己。_微¨趣,小?税\惘. ·哽-欣*罪/全¨
就在这时,阿一却做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动作。
她没有再劝他喝水,而是将水杯稳稳地放在车辕上。
然后,她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了一方洗得发白、但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手帕。
她走到萧辰面前,微微踮起脚尖,用那方手帕,轻轻地,为他擦去了额角和鬓边的冷汗。
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我懂”的平静。
她没有说话,但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语言。
她在告诉他:殿下,您看到的这些,我也曾日日身处其中。
您此刻的痛苦,我明白。
但这,不是您的错。】
……
天幕之下,凉州王府,饭堂。
当看到天幕上殿下那副脸色惨白、扶着车辕干呕的“娇弱”模样时,饭堂里立刻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善意的哄笑。
一个缺了三根手指的独臂老兵,正啃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馒头,看到这一幕,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他用那只独臂猛地一拍桌子,对同伴们嚷嚷道:
“嘿,你们瞧!
咱殿下当年也跟个娘们儿似的,闻着味儿就吐了!
哈哈哈!我还以为只有我当年刚从村里出来的时候,闻着那马粪味想吐呢!”
士兵们顿时笑成一团,整个饭堂的气氛轻松而热烈,充满了对往昔苦日子的调侃和对殿下“黑历史”的善意起哄。
而坐在主桌的李敢,却没有笑。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天幕,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端起酒碗喝酒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他缓缓地、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烈酒。
他端起那碗酒,站起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了那个笑得最大声的独臂老兵面前。
独臂老兵的笑声戛然而止,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问:
“头儿,你……你干啥?”
李敢没有回答。
他只是把手中的那碗酒,递到了独臂老兵面前。
“喝了它。”
独臂老兵愣住了,周围的哄笑声也彻底消失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一个个都把脖子缩了回去,不敢再出声。
“头儿……我……”
“我让你喝了它!”
独臂老兵不敢再迟疑,他涨红了脸,接过酒碗,仰头一饮而尽,呛得连连咳嗽。
等他喝完,李敢才从他手里拿回空碗,重新走回自己的座位,又给自己倒满。
他端着酒碗,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碗里晃动的酒液,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当年,咱们就是这么过来的。不金贵。”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扫过桌上那些己经不再嬉笑的老兵,继续道:
“可殿下,他不一样。他金贵。”
“一个金贵人,愿意陪着咱们这群不金贵的烂命,在猪圈里打滚,还把咱们一个个从猪圈里拉出来,洗干净了,当人看。”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酒碗,没有对着任何人,只是对着虚空。
“以后谁再拿这事儿当笑话,就是忘了自己当年是啥德行。”
“这碗酒,我敬殿下当年的‘不习惯’。”
说完,他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饭桌上,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那个独臂老兵,默默地拿起酒坛,也给自己满上了一碗。
他没有说话,只是学着李敢的样子,端起酒碗,一口喝干。
紧接着,是桌上的第三个、第西个……所有老兵,都沉默地、一个接一个地,满上酒,喝干。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口号,但这个沉默的、整齐划一的敬酒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表达他们此刻内心的愧疚、认同与敬意。
在不远处,侯三和他的同乡们,则看得心潮澎湃。
侯三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伙伴,用带着无比崇拜的语气说道:
“你们看!你们看阿一姑娘!”
“我就说嘛!为什么每次我们拉练回来,阿一姑娘都会提前备好加了姜片的温水!
原来……这个习惯,是从三年前就开始了!”
一个同乡恍然大悟:“对啊!
还有咱们营地里那些新挖的排水沟,还有那个三日一次的石灰消毒的规矩,我之前还嫌麻烦!
现在看来,殿下三年前就吃了这方面的亏,所以到了凉州,第一件事就是让咱们活得像个人样!”
他们想起当年给士兵们分发肉粥的阿一,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尊敬。
凉州王府。
一首沉默的苏瞻,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端起酒杯,对身边的陈庆之轻声说道:
“庆之,你看这天幕,像不像一出绝妙的戏?”
陈庆之有些不解:“大人何出此言?”
苏瞻呷了一口酒,缓缓道:
“殿下当年以一人之力,身处虎狼环伺的京郊大营,看似处处示弱,实则步步为营。”
“而反观那位太子殿下,坐拥东宫,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却连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一个京畿卫戍营都管不好,任其腐烂至此,只知派人耍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诡伎俩。”
“再看三皇子,手握重兵,号称战神,可他麾下的军纪又如何?
军田侵占,克扣粮饷之事,难道就少了吗?
他只知练兵之‘勇’,却不懂治军之‘本’。”
苏瞻放下酒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殿下用最狼狈的姿态,看清了最真实的问题;
而他们,用最光鲜的身份,却对眼前的脓疮视而不见。
这高下之别,早己判若云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