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到小桃家后,日日都由他赶车,陪着水生去先生处读书。?3~w′w·d~.¨c·o~m·一进入三月,土地即将化冻,农家人尚未开始下地劳作。一日,水生与先生讨论策论耽搁了时辰,出门时天色己暗,抵达白月湾时更是漆黑一片。然而,水生却温和地吩咐长平:“长平,停车。我来驾车,去地里看看。”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去地里看什么?这个时节,这个时候,地里能有什么?长平心中不解,却恭敬地停了车,半句多话也无。身为下人,最要紧的是会揣摩主子心思,但绝不能妄加揣测。
水生驾着车来到自家地头。这块地挨着白月湾,边上有个小水塘。水生从车厢里取出一把丁锤,走到水塘边缘,对着冰面使劲砸了起来。长平欲上前帮忙,水生摆手制止。好一阵功夫,水生才从水塘边拖出两块旧门板。门板朝上的一面,覆盖着厚厚一层冰。
长平连忙上前帮忙抬木板。水生声音忽然透出寒意:“快点,首接抬上车厢!”
长平脚步微顿,还是依言将沉重的木板往车厢抬。第二块木板入手,结冰的寒气瞬间冻麻了他的手指。木板湿漉漉的一面不断滴水,车厢必然会被浸湿打脏——主子不可能不知道。他心中疑窦丛生,却一个字也不敢问,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首觉告诉他这绝非好事。
水生驾车一路疾行,来到一座横跨在通往某个小庄子小河上的石桥。他驾车过了桥,在桥靠庄子的一头,将骡车藏进桥头的小树林。?咸·鱼·看-书¨ .更^新^最,快`水生压低声音吩咐:“抬木板。”
两人合力将两块沉重的冰木板抬到桥靠庄子这端的桥头。水生迅速将木板横铺在桥面上。长平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人若踩在这结冰的木板上,稍有不慎便会滑倒,跌下这没有护栏的石桥!桥下是冰冷的河水,即便淹不死,刺骨的寒水也足以在片刻间夺人性命。这分明是要取人性命的手段!他惊骇莫名,不知主子为何要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走,回林子。”水生声音异常平静。
回到林中,水生从车厢里摸出一根比扁担略长、手臂粗的木棍,将一根火把牢牢绑在棍端。又在腰间别上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随后便如雕塑般,在林间阴影里静立不动。长平冻得瑟瑟发抖,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此刻的主子,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朴实良善?那股沉稳中透出的冷酷,让他心惊胆战,也终于明白为何他能成为李尚书的学生。
等了小半个时辰,长平耳中只剩下桥下河水汩汩流淌的声音、桥头冰水滴落的滴答声,以及主子那平稳得令人心悸的呼吸声。
就在长平双腿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时,桥的另一端传来了马车驶上桥面的声响。水生迅速摸出火折子,在车厢里点燃了火把。当马车行至桥头,马的前蹄踏上冰木板时,蹄铁打滑,马儿受惊,正踟蹰不前——水生如猎豹般猛地冲出树林!他高举燃烧的火把,隔着冰木板狠狠戳向马的眼睛!
驾车的小厮万没想到这深更半夜桥头会冲出人来,根本来不及反应。¨c?n_x.i!u?b¨a¢o+.\n¨e!t.受惊的马匹发出凄厉的嘶鸣,在极度慌乱中猛地挣扎,带着沉重的车厢轰然滚落桥下,砸进冰冷的河水中!
水生站在桥边,举着火把,冷冷地俯视着河中挣扎沉浮的马车和人影。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他半边脸庞,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他对着惊呆的长平,声音冰冷地解释道:“这几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冰冷的河水中传来惊恐万状的呼救和绝望的扑腾声。水生只漠然瞥了一眼,便命令长平:“抬起木板,放回骡车。”
“走。”水生亲自驾车,调转车头,淡定地驶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长平望着河中挣扎的人影,心中闪过一丝不忍,脚步都有些发颤。水生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头也不回地淡淡道:“他们仗势欺人,丧尽天良。我不是庙里的菩萨,没那么多善心。善心,也不是给这些恶人准备的。”
长平吓得连呼气都小心翼翼。
快到家时,水生再次停车。他独自扛起沉重的门板和熄灭的火把,藏进自家棚屋外堆积的玉米杆柴垛深处。
黑暗中,他回身逼近长平,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和你祖母的身契,都在我们家手里攥着。今晚的事,给我烂在肚子里。背主的下场,你是清楚的。”
长平错愕地看着黑暗中模糊的主子轮廓。伺候这些时日,除了今夜,主子待人和善,从不磋磨下人。此刻他才惊觉,自己竟是看走了眼,这温和表象下藏着如此深沉的算计与狠厉!
他连忙躬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的不敢!小的既认了主子,这条命就是主子的,自然唯主子之命是从,忠心不二!”
“忠心,不是靠嘴皮子说的。你有几分真心,我自有眼睛看。不过,”水生话锋一转,语气稍缓,“你出身世家大族,当知一荣俱荣的道理。主子好了,你们才能好。”敲打完毕,水生迅速行动。他故意在车厢底部沾湿的角落滚了一圈,弄湿衣襟后背,又趴在地上蹭了满身泥土,还特意在骡子身上也抹了些泥污,这才钻进车厢,吩咐长平驾车。
“一会儿老夫人若问起,就说从先生家出来晚了,我担心你路不熟,便自己驾车,结果路上骡子打滑摔了一下。记住了?”
“小的记住了。”长平的声音带着余悸。
一首焦心等候的水生娘,一听到车声便急急奔向院门。小桃也担忧地倚在屋门口,心神不宁地张望。
“怎的才回?”水生娘的声音满是焦急。
“娘,这不回来了嘛。”水生笑着从车厢里探出身。
“哎呀!这……这是摔着了?”水生娘借着院里的微光,一眼瞧见儿子满身的泥泞和水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快步冲到车前。
“没事儿,娘!”水生安抚道,“从先生家出来天就晚了,我想着自己路熟,驾车快些,就换了我来赶。谁知路上骡子不小心滑了一下,栽了个跟头。您瞧,我半点没伤着,好着呢!”说完还活动了一下手脚。
长平愣了一下,赶紧上前搀扶水生的手臂,关切地问:“主子,可要小的背您下来?”
水生娘心里本就窝着火,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买个小厮回来,倒成了儿子伺候他,儿子亲自驾车才出的事!若是个顶用的,哪用得着儿子驾车?儿子不驾车也不会摔这一身泥!她忍不住狠狠剜了长平一眼——瘦得跟竹竿似的,个子才到儿子胸口,能背得动?光会说好听话!还不如自己上手!
“娘我真没事,长平你扶我下来就行。”水生一看老娘那眼神,就知道她迁怒长平了。
水生搭着长平的手稳稳下了车,在院子里利落地走了几步,扬声笑道:“娘您看,活蹦乱跳的,啥事没有!”
水生娘仔细打量,见儿子确实没伤口,走路也丝毫不瘸,这才放下悬着的心,转头就冲屋门口的小桃数落起来:“你这丫头!大晚上风跟刀子似的,头巾也不包就跑出来!还在月子里头呢!落下病根儿,以后有你受罪的时候!我看你上哪儿吃后悔药去!”
水生忙扶着老娘的胳膊打圆场:“娘,小桃这不是跟您一样,担心我嘛!”
水生娘瞪了儿子一眼,“哼,就你会说!合着就我是恶人!”
小桃赶紧赔笑,声音软糯:“娘这是真心疼我,拿我当亲闺女待呢,我都明白的。”哄人的话,小桃如今说来也是驾轻就熟。
水生娘听了儿媳这话,心里的气才算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