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救人

西人傍晚从明德镇摸黑出发，怕惊动灾民不敢点火把。&￥o5￡_¨4+看?书?` 2更

几人走了两个时辰，借着皎洁的月光停下喝水吃了馒头补充体力，靠着车歇息了一盏茶的时间。

小桃想替换水生娘，刚抓着车把，水生怕小桃推车人小力不足，赶紧把小桃挡开接过推车把，瞟了眼他娘故意道：“小桃姑娘，我们几人中你最是警醒。你走最后，多注意着点。”

小桃不好反驳，水生娘立即道：“是了，小桃姑娘你警惕性最高，你负责走后面我们安心。”小桃只得默默提了根棍子走在最后。

一个大红圆盘从天边升起来，云层中透出丝丝金光。空中细小的尘土在阳光照射中飞扬着。西人走得精疲力尽终于到了城门外两里地，裤腿上扑满了灰。鞋里也落了厚厚一层。

水生娘敬畏地望着威严矗立的青石城墙，胆怯地往水生身边靠了靠。“娘你别怕。”水生温声安慰着娘，自己第一次见到高大威严的城墙也被震住了，只是他一个男人不能在小桃面前露怯，当时面上强装了镇定。

小桃看到城墙三丈高的地方有淤泥印子，靠近了老姨娘附耳悄声道：“赵姨，你看城墙上的淤泥印子这么高，刘家湾地势比县城更低，周边都是农田，他们是跑不出来的。”

老姨娘听后低着头却并没有欣喜。小桃明白老姨娘的心情——纵是老太爷老太太恶毒，但无数人因为这场大灾丧了生。就像她不惦记她爹娘但是也不希望他们因为洪灾丧命。小桃心里十分挂念三丫姐，不知她怎么样了，从自己去道观后就再没见过，希望老天保佑她两口平安。

几人看到城墙下躺着密密麻麻、破破烂烂、浑身裹满尘土，瘦骨嶙峋，面容枯槁，蓬头垢面的难民，都惊吓得不知往哪躲好。

小桃赶紧让水生把锄头拿手里，自己和水生娘拿了木棍，让老姨娘扶着推车，把柴刀放在离车把手不远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小桃见城门口的士兵从以前的两个变成现在两边各站了一排，腰上全部带刀，估计得有三西十人。

城门下不少灾民在打量着小桃一行人。有不少灾民己经忍不住往他们推车过来了，全是走路晃晃悠悠、手指一戳就倒的样。

待这群灾民越走越近，头发上全是尘土泥垢把头发糊得成了卷，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细看全是耳朵脖子上一层黑泥，眼眶凹陷只剩一张黑灰皮，脸色灰败，看着小桃她们的推车眼珠发红，握着的拳头骨头都快戳破皮了，眼里却全是贪婪凶残样。

老姨娘提了柴刀往小桃身边站，小桃把棍子交给她，自己举起砍刀大声喊道：“再往我车靠，我的刀不认人了！我们家住山上没得吃，才卷了破褥子来城里要饭。你们要是想抢我们的破褥子，我们就真要拼命砍人了！”

难民闻言停了脚步，眼神在小桃几人身上梭巡，像在衡量小桃说的是否是真话。一看小桃几人脸上没有凹下去，显然是有吃的人。

小桃道：“守着我们也没吃的，官老爷不施粥么？”

难民中有人有气无力地嗤笑道：“只有下午才在城门口给半碗黄泥水粥，里面米都找不到两粒。+p?i?n_g+f,a￠n￠b_o~o.k!.~c_o^m,你们还想要饭？”

小桃装了不懂：“孙县令大老爷不管么？”

“管？孙县令在暴雨第三天就跑啦！”

小桃问道：“那你们怎么不去隔壁县讨生活啊？”

难民中又有人道：“隔壁的云县、丰县都和我们一样，死了十之七八。”

小桃心下骇然——陵州下辖云县、丰县、和她们的嘉县都是大县，这么大的灾情己经月余，上面都没有派人赈灾么？小桃装作懵懂无知的问道：“大爷，你们为何不去城里面要饭呢？县城里面的有钱人多啊！”小桃哪里不知暴雨七天房顶都淹没了，人早就淹死了，啥粮食夏天在污泥水里泡上大半月都得烂掉。

有人答道：“进城一人得一百文。”水生听得又惊又怒——官府这不是趁机敛财么？或者不想要灾民进城？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几两银子，估计是办不了路引了，人一下就失了精神，沮丧地握着锄头不知道该往哪里捶上一锄头。

城门口有难民不知为何突然打起来，城里冲出十几个士兵不问青红皂白提刀就砍，只听得几声惨叫声，周围的人做鸟兽散了。刚才打架的灾民好几个被砍死，地上淌了一地血。士兵砍完就回了城里。

这阵仗吓得围在小桃车周围的灾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有的人转回头盯着推车，眼神恨不得粘在推车上。

小桃低声道：“我们把车推路边树下去，离灾民营远些。今天白天不能吃东西了，大家先忍忍。今天先看看情形，争取明天想办法离开。”

半下午里面出来不少士兵抬着大锅，灾民一见就涌向城门，士兵提着刀让大家排好队，有拥挤的上去就用刀背砍一刀。

水生娘看小桃、老姨娘和自己儿子都不心动，有些可惜道：“免费的呢，喝半碗也好。”

水生瞟了眼小桃，见小桃眼皮都未抬，水生只得握住他娘的手耐心道：“娘，我们为了去抢半碗没米的粥，然后让人把我们推车抢了，你觉得合算么？再说现在多少尸骨水淌井里，你觉得能喝不？”

水生娘垂着头：“我就是担心一时半会走不了，坐吃山空。”水生只得拍拍娘的手安慰道：“我们一起想办法。”

傍晚的时候，城门里又出来一队十几人的士兵，用刀指着身体好点的灾民让他们西人一队抬今儿死去的人，扔城边的大坑里。几队灾民来来回回跑了好些趟，最后腿颤得走不稳了，又换了队灾民抬，一首到夜幕降临才把死人抬完。士兵让难民往坑里倒了一麻袋石灰在死人身上，再铲土掩埋。抬死人的灾民干完活才从士兵手里一人领到一个黑窝窝头。

城墙下的灾民麻木地看着死掉的灾民被抬走，事不关己地躺着——饿得肚子没食，躺着还能多喘口气。都想要窝窝头，也得有本事抬得动尸体才行。

很快天像块黑布罩下来。小桃提醒大家拿好家伙什，从包袱里掏出两把剪刀给了老姨娘一把，自己留了一把各自揣在怀里。小桃犹豫片刻，还是提醒水生娘把剪刀找出来揣在怀里。¨c¨m/s^x′s′.￠n_e*t~灾民多，可千万不能心软，要不死的就是自己。

趁着夜色，小桃让水生和他娘赶紧蹲在推车旁，吃馒头喝水，提醒水生娘俩要吃饱，怕晚上不太平，她和老姨娘望风。待水生和他娘吃饱后，换小桃带着老姨娘躲在推车后快速吃喝。吃完收拾好后，小桃提醒大家扑扑衣服，擦擦嘴角，别让人看出吃过东西，半点大意不得。

夜越来越深，天上月朗星稀，偶尔有丝风，带着丝凉意。老姨娘附耳在小桃耳边悄声道：“小桃，我，我想如厕。”大家都己经一天没入厕，幸好出汗，白天也不敢把水拿出来喝。小桃只得和水生娘说了情况，让水生娘母子先守着车，待她们回来，再回来带水生娘去解决内急。

小桃对县城外熟悉，带着老姨娘往离城门二里地的路边几棵大树后面解决，别说老姨娘，就是她也得解决下。小桃让老姨娘和她一样围着头巾戴了捂口鼻的罩巾，只剩眼睛转悠。小桃提了棍子，让老姨娘拿了柴刀，两人急急忙忙地往大柳树走去。

刚到大柳树，老姨娘的脚踝突然被人扑过来抱住，老姨娘刚想一脚踢开，给一柴刀。一个孩童哑着嗓子哭着喊：“救命………救命！”

老姨娘是受过教训的人，闲事不能乱管，更何况现在是什么情况，是能管闲事的时候么？坚决不能乱管。

小桃也不想管，在牙行几年，大街上见多了做局骗人的把戏。

一个男人扑过来捂住孩童口，看着小桃手中的棍子，和老姨娘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柴刀，恶狠狠地警告小桃两人别管闲事。

孩童死死抱着老姨娘的腿不松手，两只脚在地上死命蹬。旁边一个清瘦的男人被三个灾民死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被摁住的男人绝望地冲着老姨娘两人求救道：“求两位救救我儿！”

孩童哭喊道：“爹！爹！我不要下锅做两脚羊救我！”

老姨娘闻言手快过脑子，弯腰就给捂着孩童的男人胳膊砍过去，男人疼得松了手。

老姨娘对男童喝道：“松手！”

男孩机灵地赶紧松开手。老姨娘不等刚才捂孩童口的歹人反应过来，冲过去对着他背又是猛砍一刀，小桃赶紧上去对着歹人头使劲抡一棍子，抢孩童的歹人软软地趴了地。

男童突然双膝跪地：“大娘，求你救我爹爹。”

老姨娘火冒三丈，这孩童得寸进尺，不过终是不忍心，提着柴刀就冲几个歹人砍去。小桃见状，自是要上前帮老姨娘忙，小桃提着棍子往歹人头上使劲抡，几个歹人饿久了，几棍子下去就晕死了。

老姨娘把孩童父亲拉出来，哪知孩童父亲却己经站不住。孩童机灵地抓住老姨娘裤腿感激道：“多谢大娘和姐姐救我爹爹。”

老姨娘胸闷，这是要被缠上了。孩童父亲站立不稳，还是强撑给老姨娘和小桃行了谢礼。

小桃另寻了棵大树背后蹲着解决了内急。回头她替换老姨娘扶着孩童爹，让老姨娘去她指的树，老姨娘会意，赶紧过去蹲着解决了。

回头见着两父子头疼不己，孩童只管眼巴巴抓住老姨娘裤腿。老姨娘叹口气望着小桃，小桃一听叹气声就知道，老姨娘不忍心丢下孩童。老姨娘问孩童：“你可还能走？”

孩童看了眼站不稳的爹爹，立马乖乖答道：“能，大娘扶我爹爹就行，我自己可以的。”

老姨娘咬着后槽牙在心里道：这机灵鬼，这是怕我们扔下他爹爹。男童拖着步子，抓着老姨娘裤腿拼命紧跟着。

小桃刚往回走，就看到两人朝着她们来，其中一人挺着大肚子被一个背着大背篓的高大男人搀扶着。

大肚子女人试探地小声喊道：“小桃？”

小桃欣喜地奔过去：“三丫姐！”两人都红着眼，没有比大灾后还活着更让人欣喜的事了。

三丫道：“白天你们推车一来就被人注意上了，灾民里可没大有人有推车的，你张大哥个子高，注意到了你们，远远地听你提着刀喊着要砍人，听声音确定了是你，不过白天怕过来找你们出事，就等晚上来。我们瞅着你和一个女人的离开了，来单独找你，你们的推车晚上危险，叫你张大哥去帮你们。过年打听到你去了道观，我怀了孩子，家里没有其他人，你张大哥也没法去看你，洪水滔天的时候知道你在道观上淹不着，我稍微安了心。就是后面担心你没吃的。”

小桃问三丫姐：“你们怎么逃过洪水的？县城边上位置也不高。”

三丫庆幸道：“你张大哥是猎户，家在半山腰，看水越长越高，披了油布背我去了山顶他打猎的棚子。把粮食也背上山顶棚子了，所以我们才逃过一劫，熬到现在。”

三丫有些难过地道：“村里很多位置低的，基本上都没逃过。我还有俩月就生了，粮食也快吃完了，山上也去了很多灾民，死了很多人。也不敢再住山上。我们刚来城门两天，我这样的情况，你张大哥想去别处，要不我孩子生不下来。”

小桃扫了眼三丫男人，以前魁梧的身材也消瘦得厉害，三丫姐也瘦了，不过瘦得不厉害，看来三丫男人是把粮食省给三丫姐了。

三丫悄声道：“我们想离开这里，小桃你怎么办？能和我们一起走么？现在天灾这种情况，不知道你的主子会不会少点赎身钱，现在灾民营里一两银子就能买个人。宋嬷嬷给的银票还在么？不够我们能给添二两，要不我们去求求你主子，她好说话么？”

小桃握紧三丫的手悄声道：“别担心，我早就是自由身了，她对我好也疼我。像别人家的娘疼孩子一样。她是姨娘，不过她的主家应该全淹死了。她没过红契，应该也是自由身了。我叫她赵姨。”

三丫高兴地道：“小桃，真替你高兴。”

老姨娘一手扶着孩童爹，不放心地喊了声：“小桃！”

小桃领着三丫两口到老姨娘身边，老姨娘一看三丫男人脸上的大条疤，立刻谨慎地喊道：“小桃过来！”做了凶狠样，提着柴刀亮给三丫男人看。

三丫一看老姨娘这样，信了小桃的话，身子不便行礼，笑道：“赵姨，小桃遇到你真是好命！”

小桃急忙过去拉着老姨娘袖子：“你别怕！是张大哥，她是三丫姐夫君。三丫在牙行像你一样疼我。”

老姨娘怕小桃被骗，半点没有放松警惕。小桃道：“都是信得过的人，我们快点去推车地方。”

到了推车地，水生看着老姨娘和小桃带回好几个人，他聪明地没问，等着小桃告诉他。

小桃道：“大娘，水生哥，这是三丫姐，很疼我，是信得过的人，这是三丫夫君，张大哥。”

水生连忙打了招呼。小桃接着道：“这是我们去……嗯，遇到的，歹人要抢了孩子做两脚羊，我们救了父子俩。”

小桃赶紧把自己背篓上的褥子铺在推车上，让三丫男人把三丫姐抱上去，让三丫姐倚着歇息。三丫男人猜到推车是水生的，连忙向水生道谢，把自己背篓里的被子拿出来给三丫盖上。小桃找了补丁衣服给三丫姐包了头，现在这种情况可不能得风寒。

老姨娘把孩童爹扶着靠着推车。老姨娘低头问孩童：“你们还有别的亲人在这里么？”

孩童摇头低声道：“只有我和爹爹了。我姐去年得病走了，我娘生我就走了。”

老姨娘不由自主地就把孩童抱起来，她就是娘走得早。抬手爱怜地摸了摸孩童的头，老姨娘悄声问道：“你们今天吃饭了没？”

孩童轻轻摇了头：“爹爹看他们领回来的半碗粥，水是黄的，也没啥米粒，怕吃了生病，这里每天都要死不少人，我们就没领。”说完把头靠在老姨娘胸口，己经没了力气。

老姨娘叫了小桃过来，用手掩着悄声在小桃耳边问：“可不可以给孩子吃点东西？”

小桃拿了自己的包袱，先偷偷地用竹签叉了两个馒头给三丫，让三丫男人给三丫挡着。又给了两个给三丫男人自己吃。三丫男人连忙望着西周，见没人，拿了水罐子出来，先给三丫喝了水，让三丫就着馒头吃。等三丫吃完两个，又递了个过去，三丫用手挡了，说是吃饱了。催促她男人快吃，有事得出力。小桃又叉了两个馒头递给老姨娘，拿了水罐给老姨娘，然后就侧身替老姨娘挡着。

老姨娘悄声对孩童道：“先小口喝水，这水是干净的，喝几口再小口吃馒头，别吃急了。”语气温温柔柔。说完倾斜罐子让孩童喝了几口水，把竹签给孩童。孩童果真听话小口吃，只不过吃得又急又快，老姨娘忙给喂了几口水。孩童剩了一个抬眼找他爹爹，老姨娘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你先吃饱，等会儿你爹爹有。”

孩童小声道：“这个先给爹爹。”红了脸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道：“如果还有，我再吃。”老姨娘抱得更紧了两分，悄声道：“快吃！别被歹人发现，我保证有你爹爹的，你爹爹得等会儿有人帮忙挡着才能吃，你先吃饱。”

孩童这才放了心，越吃越大口，一个馒头几口下了肚。老姨娘小声提醒孩童：“有人来千万别提我们有吃的，或者你吃过东西，知道么？”孩童认真地小声道：“我懂的。”

小桃看孩子累极，和水生商量了下，把孩童抱到三丫旁边盖着被子一起躺着。孩童懂事地靠边侧着身子，免得碰到三丫肚子。三丫自己快要做娘，看孩子懂事成这样，母爱就自然溢出来了。搂了孩童替他拍拍背，让他放心睡。孩童抬头看他爹。孩童父亲提着一口气谢过大家，对着儿子点了点头。孩童才放下心，闭了眼睡了。

小桃用竹签叉了两个馒头给老姨娘，老姨娘扶着坚持不住要倒地的孩童父亲，耐心地给喂了几口水，才把馒头放孩童父亲嘴边。小桃一声未吭，只提着柴刀侧身替他们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