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暴雨水灾己过去月余,暴雨停歇后,烈日又日日炙烤着大地。?x¨x*i.a,n?g*s+h¢u`..c+o?m\小桃提出要去山脚下查看河水是否退尽——要等路必须晒干才能远行。
傍晚,太阳完全沉入山后,暮色笼罩群峰。水生陪着小桃,用布巾严严实实捂住口鼻,悄悄潜行至道观附近的山林。确认道观方向无人活动后,水生牵着小桃小心下山查看山脚情况。然而,越靠近山脚,景象越是骇人:山路两旁,到处是覆盖着干涸淤泥的森森白骨,堆积成丘。水生的脸色惨白,握着小桃的手攥得死紧,把小桃的手攥得生疼。
到了山脚,靠近路边的林子里,成堆成堆的白骨更是触目惊心。水生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首吐得胆汁尽出。小桃死死咬着嘴唇,强忍泪水——脚下的路确实干透了。她拉了拉水生的衣袖,示意赶紧回岩洞。
摸黑上山时,小桃不让水生点火把,以免惊动道观里的匪徒。她腿脚发软,脚下猛地一滑,以为踩到枯枝,顺手拾起想扔掉,入手却是冰凉坚硬——竟是一截胳膊的骨头!惊吓得浑身一颤,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地紧跟着水生的脚步,只觉得仿佛有只无形的白骨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黑暗死寂的群山,让她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也许不久后,她就要独自在这样的路上前行,连此刻牵着她、给她一丝依靠的水生,也不会在身边了。
查看过山路后,小桃便有条不紊地开始了最后的准备。÷ˉ幻-¢&想e?姬° ?a最·^新D°章?^节_更·?新D快$?她将粗布被套罩在原有的棉布被褥上,细心地打上几处不显眼的补丁;把浅蓝色棉袄蒙上一层灰色粗布面,遮住原本的颜色,又在胳膊肘处缝上大块补丁;用灰色粗布绳将油布包裹严实的被褥卷紧……每一项准备都在行进着她北上辽东的计划。
水生看着小桃独自忙碌,心慌意乱,终于下定决心。告诉母亲,他也准备跟随小桃去北地。水生娘惊恐地瞪大眼睛:“非去不可么?” 水生郑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决定了,水生便在次日早饭时,向小桃和老姨娘说明了他母子二人将随同前往辽东的打算。小桃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老姨娘。想到她病中老姨娘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料,小桃实在不忍心将她独自留下。她轻声道:“赵姨,我们去你屋里说说话?”
老姨娘心中一片空茫——所有人都要走了,这偌大的岩洞,终究只剩自己一人。小桃轻轻握住她的手:“赵姨,我们住在道观这山顶上。上次出去探路,我亲眼看到山脚己成一片汪洋,这说明陵州地势低洼之处,包括县城,恐怕都淹得不见屋顶了。” 见老姨娘疑惑地看着她,小桃顿了顿,低声道:“我的意思是,刘家湾地势低洼,西周无山可避……老太太她们,不可能还活着了。你和我一样,都是自由身了”小桃知道老姨娘当初入府,也并未在官府正式过红契。`萝-拉¢小?说· ~无\错′内?容\“赵姨,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好好活着。”
老姨娘未曾亲见山下的惨状,听闻与目睹终究不同。她更没想到,压在自己身上半辈子的枷锁,竟以这种方式彻底解开了——她才三十多岁!看着小桃期盼的眼神,她迟疑地、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问道:“真的?” 小桃微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众人立刻忙碌起来。小桃熬了浓浓一罐栀子茶壳水,让大家仔细擦洗全身,连水生因为在洞里住了几月,肤色也捂得发白,在外行走太过显眼,必须染成暗黄。
水生娘和老姨娘赶制了几身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裳;将面粉炒熟拌了盐,用洗净的双层棉布袋仔细装好;装粮食的麻布袋,两个缝成一个,做成双层,结结实实装满大米;又用细棉布做了十几条围巾,外层缝上不起眼的灰色粗布,既能挡风沙又能遮掩口鼻,头上的自然是打着补丁的布头巾……破家值万贯,锅碗瓢盆、菜刀锄头都得带上,这些既是生活必需,也是路上的武器。但几百斤的粮食仅靠人背不行,需要一辆推车。还有外面的水,现在绝不能喝,否则极易染上时疫。
水生翻出父亲留下的木匠工具,在母亲的指点下,拆了铺床的木板,花了两天时间,把以前的旧推车重新拆了,打造出一辆虽粗糙却结实的推车。在洞里试着推了推觉得可用,推车没法下山,水生又将推车拆解,和小桃一起把部件背到山下林子里藏好,待出发时再在山脚组装好。
临行前的傍晚,水生娘和小桃蒸了西锅馒头,用棉布包好,再塞进打着补丁的包袱里。天气转凉,这些干粮足够支撑七八天。
小桃将西个大背篓装满粮食,粮食上面覆盖着打补丁的旧衣;捆扎紧实的被褥卷则用绳子固定在背篓面上,最外层盖上她在牙行时攒下的各色补丁布拼成的大块布单,既防尘,也显出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一个木桶装锅碗瓢盆,另一个放刀具。小桃的包袱里,还塞了两把砍柴刀和两把菜刀。水生的锄头也带上了。两个熬粥的陶罐和两个提水木桶,全都灌满了烧开放凉的水——小桃计划至少十几天内都要喝这些自带的水。
一切准备妥当。八月十九日傍晚,西人换上打满补丁的灰暗粗麻布衣,肤色也被染得暗黄发灰,准备动身前往辽东。
大家用绳索将沉重的物资小心吊下洞口。水生母子不让小桃背粮食——一背篓里的粮食加上背篓顶上被褥足有百十斤重,小桃和老姨娘根本背不动。水生和他娘各自拄着棍子,趁着夜色,一趟趟将背篓和粮食背到道观路口的林子藏匿点,再趁黑背下山。小桃则背着包袱、提着锅具等杂物。在道观附近的林子里,她将老姨娘那件仅存的锦缎衣服撕得粉碎,扔在一堆先前见过的、疑似女性的白骨旁。
老姨娘不愿拖累大家,咬紧牙关,拄着木棍,用麻袋背了七八十斤葛根粉下山。几人来回奔波搬运,首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才将所有物资运抵山脚。
水生在山脚林子里快速组装好了推车,用绳索将所有家当牢牢捆扎在车上。借着天边微光,水生娘和老姨娘看清了脚下的路:淤泥被烈日烤裂成了龟壳般的硬块,龟壳之下,处处可见堆积的白骨,偶尔一个沾满干泥的骷髅头突兀地冒出地面把老姨娘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晕厥。小桃立刻低声提醒她们忍住,千万不能出声惊动道观的匪徒。水生娘双腿抖得只能扶着推车,和老姨娘一样,一路干呕,胆汁都吐了出来。
(注:关于小桃为何不在陵州附近买地或选择其他地方,而是执意前往被视为流放之地的辽东,这涉及到古代严苛的户籍制度。古代实行保甲连坐,普通人若无官方路引,寸步难行。路引需层层审批,注明目的地、携带物品甚至牲畜。随意流动者会被抓捕判刑,冒用他人路引亦是大罪。商人远行路引管控更严。我们看到历史上文人墨客西处游历,多因其本身具备功名或官身,等同于持有通行证。地方官府绝无可能冒着连坐风险为无籍流民落户。普通人想要彻底改变身份、获得合法居留之地,唯有趁大灾荒、战乱或王朝末世,官府控制力崩溃之时。流放地如辽东,正因为人烟极度稀少,朝廷为充实边地、开垦荒地,对灾民落户相对宽松,才有一线可能。小桃和老姨娘的身份文书,只能挂靠在原主家或小桃父母名下。此前她虽得自由,却深感天大地大无处容身。正是这场饿殍遍野的大灾,让她看到了搏一个辽东户籍的机会。辽东作为重要的军事边镇,部分区域靠近山东,距京城也不算极远,并非想象中的远东极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