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6?§1?看ˉ·书??网]?¥ .追|最}`/新$?章1?节??D
东城仁寿坊,镇远侯府。
秦万里曾任宣大总督,十馀年前依靠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歼灭数万鞑子,从此名扬天下,成为大燕勋贵集团的中流砥柱,如今已是魏国公谢璟之下第一人。
他现在负责统率京军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乃是军中首屈一指的实权派。
天子赞其忠勇,特地命工部修了这座恢弘大气的侯府,只不过秦万里平素军务繁忙,除非要参加朔望大朝亦或天子相召,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城外军营。
秦万里育有三子,长子和次子皆已成家,如今都在军中打磨,只有年仅十七岁的幼子秦章因为祖母的溺爱,再加之老人家顾虑到军中难免有危险、要给老秦家留一条血脉的想法,秦章便一直生活在侯府之中,享受着父辈打拼而来的荣华富贵。
这位秦三少爷性情顽劣眼高于顶,成日里斗鸡走狗游手好闲,若非他只和一群将门子弟厮混,一般不会欺压士绅百姓,肯定无法躲过都察院御史的弹劾。
侯府西跨院的花厅内,秦章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骨牌。
从外表来看,这位纨绔子弟颇有秦万里的风姿,他身量颀长似幼豹,身高肩宽挺鼻剑眉,若是穿上甲胄倒也有几分英气。
然而因为疏于操练,兼之耽于享乐,他腰身松垮面泛青白,白瞎了秦万里遗传的大好基础。
厅内还有一名年轻男子,此人名叫曹轩,其父威远伯曹宗恒现为蓟镇总兵,乃是秦万里亲手提携的一员大将。
基于这层关系,曹轩一直以秦章的跟班自居,虽说他比秦章要大五六岁,在其面前依然甘心伏低做小。
“三少,是不是有些无趣?”
曹轩自然了解秦章的性情,往常这位爷怎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中,只因他前不久损失了一门财路,心情不太爽利,没有兴致在外面潇洒。·x\4/0\0?t!x·t*.?c`o,m′
秦章斜倪了他一眼:“知道还问?”
曹轩呵呵笑着,想了想说道:“最近京中的确没什么乐子,不过我昨日听说,今天有人包下瞻雪阁的场子,一群人在那儿高乐呢。”
“瞻雪阁?”
秦章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说道:“有屁就放。”
“三少,你猜是哪些人有这般雅兴?”
曹轩脸上浮现讥讽之色,悠悠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酸翰林,也不知他们口袋里的碎银子加起来够不够会帐,别到时候要跟瞻雪阁打欠条,那可就有意思了。”
听到翰林二字,秦章的脸色登时一冷,怒气渐渐涌上来:“说清楚,到底是谁?”
曹轩见火候已到,便坦诚道:“听说是两年多前庚辰科高中的那批人,以状元高廷弼、榜眼崔延卿、探花薛淮等人为首。”
最后那个名字落入耳中,秦章遽然起身。
曹轩貌若惊诧道:“三少,这是怎么了?”
“来人,备马!”
秦章朝外面吼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曹轩,也不多与他解释,只冷厉地说道:“你现在挨个去通知那些家伙,告诉他们立刻来与我会和,今日本少爷要带他们去找找乐子。”
曹轩心中大定,连忙起身道:“好,我这就去。”
瞻雪阁今日闭门不待客。
作为京中老字号的消遣去处,瞻雪阁一般不做这种事,毕竟能来这里花销的哪个不是出身于高门大族,总不能为了一点银子得罪其他贵客。/天′禧·小-说!网- -更*新¢最`全\
这次他们之所以让步,一是因为临近年关,大多数人忙于祭祖诸事,连那些纨绔子弟都一改往日脾性,瞻雪阁的生意明显冷清不少。
其二则是这批客人不容小觑,虽说他们当中官职最高的也只是正六品,但瞻雪阁的幕后东家很清楚这些年轻官员的未来不容小觑。
他们是同年进士,如今分别在翰林院、礼部和国子监任职,皆是升迁迅速的清贵职位,而且他们大多和朝中重臣有着各种各样的关联。
当下风头正盛的探花薛淮自不必说,状元高廷弼据说和某位阁老是拐弯抹角的亲戚,榜眼崔延卿虽说在坐冷板凳,但他身后的崔家乃是传承百年的大族,传胪陈观岳则是国子监司业陈伯均的亲外甥。
如此种种,难以尽述。
因此瞻雪阁爽快地收下高廷弼的定金,提前将小年这一天空出来,安抚好几位原本打算今日前来的贵客,然后尽心操办着宴席。
辰时三刻,陆续有客临门。
翰林院修撰高廷弼身为今日雅集的发起人,又是庚辰科的状元,自然是第一个到场,他带着两位熟络的庶吉士站在大堂迎接相继到来的同科进士。
高廷弼擅长场面上的交际,不会冷落任何一位同年,堂内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直到薛淮出现,场间忽地静了一下。
薛淮来得不早也不晚,他不会提前到来抢了高廷弼的风头,亦不会故意压轴出场彰显自己的特殊,但即便他连这个细节都考虑到位,甫一出场依旧成为众人注视的焦点。
若说前两年,场间不少人是在看薛淮的笑话,那么在工部贪渎案完结之后,他们对薛淮多了几分忌惮,亦有些许艳羡。
连状元高廷弼都还在熬资历等磨勘,薛淮却异军突起,赶在三年之期到来前领先众人一个身位,甚至得到天子的亲口嘉许。
大家都是同科进士,而且薛淮先前处处碰壁,如今却成为庚辰科最有前途的人,这让他们如何能够平心静气?
迎着身前无数复杂的视线,薛淮面带微笑不骄不躁,作了一个团揖道:“薛淮见过诸位同年。”
他的态度很明确,今日不谈官职品阶,只叙同年之谊。
高廷弼最先反应过来,上前笑道:“景澈贤弟,这两年没怎么见你赴过宴,今日肯定不能轻易放你离去,怎么也得灌你几壶酒。”
当即便有几名二甲进士出言打趣。
薛淮面色如常,心里觉得好笑,状元郎这是一见面就上眼药,向众人暗示他薛淮极不合群?
他显然还在用老眼光看待薛淮,以为用开玩笑的方式挤兑两句,薛淮就会当众翻脸不认人。
相较于原主的耿直,薛淮的脸皮肯定要厚一些,既然高廷弼主动递上契机,他怎会置之不理?
环视堂内一圈,薛淮诚恳又不失分寸地说道:“多谢匡时兄的提点,这两年我一心扑在那些事情上,没有和同年们时常连络,实在是莫大的疏忽。一会宴席开启,我先自罚三杯赔罪,还望诸位同年多多担待。”
听闻此言,高廷弼脸上的笑容略略一僵,随即恢复正常。
其他人则微露讶异。
从当年皇榜公布那一刻起,薛淮的清高自傲就显露无疑,他喜欢独来独往,尤其厌憎官场上的宴请和交际,更不会与其他人走得太近。
虽说近来京中有传闻,薛淮在经历落水意外之后,性情改变了不少,但是堂内众人大多将信将疑,直到此刻亲眼看见薛淮不同以往的姿态,从他口中听到“赔罪”二字,他们才确认曾经那个孤傲的薛探花终于肯走下云端,不再以冰冷的目光看着他们。
众人谈不上受宠若惊,不过他们初涉官场,还未真正进入锱铢必较尔虞我诈的阶段,而且他们大多和薛淮没有利益冲突,当下并不介意与薛淮交好。
“薛侍读言重了,你我有缘成为同年,将来少不了互帮互助,不必过于拘泥虚礼,更谈不上赔罪之说。”
传胪陈观岳站出来接过话头,又道:“再者,我们谁不知道你这两年因何忙碌?我们帮不上你本就有愧,又怎会对你有怨言?”
他当初通过朝考成为庶吉士,后来凭借优秀的表现率先调入礼部任仪制司主事,品级为从六品,只比高廷弼和薛淮低一级,尤在榜眼崔延卿之上。
其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在礼部人缘颇好,与前两年的薛淮仿若两个极端。
有了陈观岳带头,一些想和薛淮交好的年轻官员便附和起来。
“景澈兄的奏疏字字金石,读来如沐春风,这才是翰苑真风采!”
“薛侍读待人以诚,行事以公,此等胸怀方是我辈楷模。”
“早闻探花郎才冠三科,今日方知更难得的是光明磊落的品性!”
“景澈兄翰苑挥毫时,连掌院学士都赞‘风骨自成’!”
刹那之间,称赞如潮涌来。
还好薛淮心性足够沉稳,没有被这些好话蒙住双眼,他谦逊自持地回应道:“诸位同年盛赞,薛淮愧不敢当。”
气氛登时愈发热烈。
人群之中,高廷弼脸上挂着微笑,心里却有些压抑。
他原以为只要自己稍加撩拨,薛淮今日肯定会和同年们闹得不欢而散,再将此事宣扬出去,虽说不能立刻动摇薛淮的根基,但是他连同年的关系都处理不好,这样的人还有何前途可言?
问题是望着眼前薛淮与众人其乐融融的场景,高廷弼暗暗一叹。
为何这与他的设想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