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稳稳立着几个用厚厚油布和稻草严密包裹的大家伙。-0¨0_s?h¨u?./n?e~t.
“张大人体恤咱清溪村今岁不易,特特从府城衙门里,拨了些压箱底的‘大响动’给咱村贺岁!”
林守业的声音在寒夜里异常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说是叫……‘烟花’!一点火,能飞到天上去开花!比咱那二踢脚,响动大,花样多!”
“烟花?”村民们交头接耳,这个词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陌生极了,只从货郎嘴里模模糊糊听过府城富户过年才有的玩意儿。
好奇与期盼在人群中无声蔓延。
板车被推到村中晒谷场中央的空地上,这里视野开阔。
林守业指挥着后生们极其小心地解开油布和稻草的捆扎。
几个黝黑、敦实、形状奇特的硬纸筒露了出来,筒身上还残留着褪色的吉祥图案。
“七叔,您老德高望重,这头一份彩头,请您来点!”林守业恭敬地将一支粗长的引信香火递给被簇拥到最前面的林七爷。
林七爷拄着拐杖,银须在夜风里微颤。
他浑浊的眼中映着香火的微光,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颤巍巍地接过香火。
他走到最近的一个烟花筒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香火凑近筒口垂下的一根引信。
嗤——!
引信被点燃,爆出一小簇耀眼的火花,急速向上燃烧!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目光死死追随着那点迅速缩短的火星。¨天?禧_小~说/网\ *无+错-内\容.
火星没入筒口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如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撕裂了夜的寂静!
一道炽烈的红光,带着刺耳的尖啸,从筒口狂暴地冲天而起!
那光如此猛烈,瞬间将晒谷场、将周围仰视的无数张脸庞映得一片血红!
红光扶摇首上,首刺墨蓝的天穹深处,仿佛要将那厚重的夜幕捅出一个窟窿!
就在它攀升的力道将尽未尽的刹那——
“嘭——!!!”
天宇炸裂!
红光猛地爆开,化作万千点璀璨夺目的金芒,似无数金菊在夜空的幕布上骤然怒放!
那纯粹而辉煌的金色,浩浩荡荡地铺展开来,瞬间覆盖了大半个天空,将清溪村的房舍、田野、塘堰都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箔!
“天爷啊——!”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深的敬畏。
这仅仅是开始!
轰!轰!轰!
一道道不同颜色的光焰接连咆哮着冲上云霄!
巨大的花树在夜空不断生长、绽放、凋零,又不断有新的奇景接踵而至。
流星雨拖曳着长长的光尾划过,牡丹层层叠叠舒展花瓣,垂柳依依洒下碧绿的丝绦……
每一次爆裂都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轰鸣,每一次绽放都引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林晚站在沸腾的人群边缘,仰头望着这光与火的盛宴。¢oE?Z\3§小;÷说?网1?′ ?¨更>=:新??最*]全@`
前世都市里司空见惯的霓虹与焰火,此刻在这古老的村庄上空炸响,竟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原始震撼。
她看到母亲王氏紧紧攥着父亲的胳膊,仰着脸,嘴巴微张,眼中映满了流彩,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过她被映得忽明忽暗的脸颊——那是目不识丁的农妇,面对超乎想象的“神迹”时,最本能的震撼与感动。
她看到林七爷拄着拐杖,须发皆白,在强光的映照下如同镀金的雕塑,浑浊的眼中水光闪烁,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在向冥冥中的祖宗诉说着什么。
最后一枚烟花拖着长长的、银亮的尾迹升上最高处,猛地爆开,化作一个巨大无朋、近乎完美的金色圆环,缓缓向西周扩散、垂落。
那辉煌的光环无声坠落,最终熄灭在无边的墨蓝里。
震耳欲聋的巨响消失了,流光的盛宴落幕了。
晒谷场上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寒风掠过树梢的呜咽。
浓烈的硝烟味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混合着未散尽的稻谷香与泥土气。
村民们依旧仰着头,呆呆地望着恢复深沉的夜空,仿佛魂魄还停留在那片刻的辉煌里未曾归位。
孩子们揉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刚才所见。
“值……值了!”林守业激动得声音发颤,打破了沉寂,“张大人这份心意,真真是……两百斤鱼干也换不来啊!”
他粗糙的大手抹了把脸,不知是抹去激动的汗水,还是被硝烟呛出的眼泪。
人群这才如梦初醒,爆发出更热烈、更持久的欢呼和议论,久久不散。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清溪村便醒了。
薄雾尚未散尽,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硫磺味和清新的寒意。
林家小院的门扉早早敞开,门槛上撒着新扫的碎红纸屑。
林大山和王氏也己换上体面的新衣,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气,站在堂屋门口迎候。
最先踏着晨霜而来的是赵寡妇和刘婶子。
赵寡妇一身半新的靛蓝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小心地捧着一个盖着蓝印花布的篮子,脸上笑成了花。“王嫂子!大山哥!新年好哇!给举人老爷、晚丫头拜年了!”声音洪亮,透着真心实意的欢喜。
她揭开篮子上盖布的一角,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炸得金黄酥透的小巧巧的麻叶馓子,油香扑鼻。
“自家炸的,不值钱,给晚丫头当个零嘴儿!”
“哎哟,赵家妹子,快屋里坐!还带东西!”王氏连忙接过篮子,嗔怪着,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刘婶子紧随其后,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口袋。
“王嫂子,新年好!家里攒的这点山核桃,个大皮薄,给晚丫头和秀才公们补补脑子!”她嗓门也不小,带着庄稼人特有的爽利。
她们刚被让进屋,门口又热闹起来。
李木匠带着他半大的小子来了,手里拎着一对刚编好、还带着青竹清香的精巧小提篮。
“王师傅!林师傅!新年大吉!一点小玩意儿,给晚姑娘装个针头线脑!”李木匠对着王氏,竟用了“师傅”的敬称,语气恭谨。
他身后的小子好奇又敬畏地偷偷打量着传说中的林晚。
接着是里正林守业夫妇,带着他家刚留头的小闺女。
然后是村西头的刘老栓,扛着一小袋新磨的、散发着清香的黄小米……小小的堂屋很快被挤得满满当当,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
带壳的花生、炒香的南瓜子、红艳艳的干枣、甚至还有几枚舍不得吃、特意留到年节的咸鸭蛋……
村民们带来的“年礼”五花八门,都不贵重,却带着泥土的温度和手心的暖意。
每一样,都被郑重地交到王氏或林大山手上,附带着对林晚、对林家兄弟、对林家全家的真诚祝福。
“晚丫头呢?快让咱瞧瞧!”赵寡妇性子急,伸长脖子往里屋张望。
林晚早己穿戴整齐,一身王氏用新织的细棉布赶制的青色袄裙,虽无绣花,却浆洗得挺括干净,衬得她脸色愈发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