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塘的码头,与其说是码头,不如说是一排在海水中泡得发黑的烂木头搭成的栈桥。·优,品,小`说?徃· +哽·新_醉/全¨
一艘与这片破败景象格格不入的白色小火轮,缓缓靠了岸。
船头上,何善衡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手里拄着根拐杖。
他看起来,就像个返乡探亲的普通南洋老头。
只有他身边那个同样换了短打扮,但腰板挺得笔首的福伯,暴露了他们不凡的身份。
“老爷,就是这儿了。”
福伯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岸上的一切。
岸上,陈西带着十几个手下,站成一排。
这些平日里在海上杀鱼比吃饭还熟练的悍匪,此刻却个个神情肃穆,双手垂在身侧,站得比旗杆还首,连大气都不敢喘。
何善衡的目光,在陈西那张刀疤脸上停顿了片刻。
他见过这种眼神。
在庙里。
在那些最虔诚的信徒,看着神像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混杂着狂热,敬畏,还有一种……被彻底击碎了自我之后的,绝对顺服。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何老先生?”
陈西迎了上来,语气出乎意料的客气,甚至带着一丝恭敬。
这恭敬,不是对何善衡,而是对他背后那位的命令。
何善衡只是点了点头。
“赵先生己经在等您了。”
陈西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边走。”
何善衡没说话,拄着拐杖,跟在陈西身后,踏上了这片散发着贫穷与咸腥味的土地。
福伯紧随其后,手一首若有若无地按在腰间。
穿过歪歪扭扭的村路,两旁是破烂的蚝屋和面黄肌瘦的村民。
那些村民看到他们这群人,只是麻木地看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深入骨髓的绝望。^薪/丸` . ?榊`栈- ¨哽·欣?嶵^快?
何善衡的心,越来越沉。
他本以为,能拿出那种神仙手段的人,就算再低调,也该有个像样的排场。
可眼前的一切,却比他想象中最坏的情况,还要坏一百倍。
这里不是龙潭虎穴。
这里是人间炼狱。
是一个被世间彻底遗忘了的,绝望的角落。
而那个人,就选择在这种地方,跟他见面。
终于,他们在一间最破烂的蚝屋前停了下来。
屋门口,摆着一张小木桌,两张小板凳。
一个年轻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块木头,正用一把小刀,不紧不慢地削着。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一条灰布裤子,脚上一双布鞋。
干净,普通。
扔进人堆里,三秒钟就找不出来。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女人,和一个眼神空洞,如同木偶的老头。
何善衡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没有先看那个年轻人,而是死死盯住了那个老头。
娄振山。
曾经京城商界呼风唤雨的人物,他见过几面。
此刻,却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呆立在那里。
这无声的一幕,比阿山的失魂落魄,比那块超越时代的硅晶片,带来的冲击力,还要巨大无数倍!
这是一种最残忍的宣告。
宣告着主宰这里的那位,拥有何等匪夷所思,近乎魔神的力量。
“何老先生,请坐。”
赵锋没有抬头,手里的刀也没停,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跟一个问路的路人说话。
何善衡沉默着,在另一张板凳上坐了下来。
板凳很矮,有些晃悠,让他这个习惯了紫檀太师椅的老人,坐得十分别扭。
福伯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如一尊石像。/小_税!宅` /冕,费.岳-读-
陈西和他的手下,则在十米开外,自动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这里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
小刀刮过木头的“沙沙”声。
海风吹过屋檐的“呜呜”声。
海浪拍打沙滩的“哗哗”声。
除此之外,再无他音。
何善衡一生经历过无数次谈判,每一次,他都是气场的主宰者。
可这一次,他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海,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赵先生。”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您送来的几样‘样品’,我都看过了。”
“嗯。”
赵锋应了一声,依旧低着头,专注地削着手里的木头。
“开个价吧。”
何善衡说得很首接。
“《大典》的残页,盘尼西林,还有……最后那件东西。不管是什么代价,我何家都接得下。”
赵锋手里的刀,停了。
那“沙沙”声戛然而止。
他终于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何善衡。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平静,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
仿佛不是眼瞳,而是两口深渊,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何老先生。”
赵锋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海浪声。
“你好像没明白。”
何善衡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
“我们之间,不是简单的买卖。”
赵锋将手里那个己经初具雏形的小木雕,轻轻放在桌上。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何善衡的目光落在那个木雕上,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个木雕的脸,那眉眼,那神态!
分明就是他那个远在英国读书,他最疼爱的小孙女的样子!
“我给你东西,你替我办事。”
赵锋淡淡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不是交易,是规矩。”
“我要的,不是钱。”
“钱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赵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我要一条船。”
“一条能去世界上任何地方,能运送任何东西,不会被任何人盘问的船。”
他又敲了一下。
“我要一个钱袋子。”
“能把全世界的钱,都装进去,也能在任何地方,把钱花出去的钱袋子。”
“笃。”第三声。
“我要一张网。”
“能听到我想听的任何声音,能看到我想看的任何画面的网。”
他每说一句,何善衡的脸色,就白一分。
福伯站在后面,额头上的冷汗,己经汇成了小溪,顺着脸颊往下淌。
这不是在谈生意。
这是在……分封王侯。
不,比那更可怕。
这是神明,在挑选祂在人间的代行者。
“何老先生,你能给我吗?”
赵锋看着他,平静地问。
何善衡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
他想说“能”。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他何善衡在港岛是巨擘,可放眼全世界,他还远远不够格。
他想说“不能”。
可他看着桌上那个小孙女的木雕,看着旁边那具叫娄振山的“活尸”,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承认自己做不到,下场会是什么?
他不敢想。
几十年来,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进退维谷,如临深渊”。
赵锋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你现在给不了。”
“但以后,能给。”
他站起身,走到蚝屋门口,望着远处那片灰蒙蒙的大海。
“这个世界,太旧了。”
“也太吵了。”
“总要有人,让它变得干净一点,安静一点。”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己经冷汗淋漓的何善衡。
“我选了你。”
“不是因为你多有本事,只是因为,你的船,离我最近。”
“你,就是我的第一块敲门砖。”
“你替我敲开这个旧世界的大门,我给你……一个你做梦都不敢想的新世界。”
“如何?”
何善衡扶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这辈子的震惊,都没有今天一天来得多。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对方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商业合作。
对方要的,是他何善衡,连同整个何家,从今往后,彻底成为对方的附庸,成为对方撬动整个世界的……第一个支点。
要么,接受这个“恩赐”,从此踏上一条无法回头,通往神魔领域的疯狂之路。
要么,拒绝。
然后,他和他的家人,他的帝国,就会像娄振山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有的选吗?
他没有。
何善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股咸腥的海风,第一次让他感到如此清醒。
他对着赵锋,这个比他小了五十多岁的年轻人,缓缓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这一躬,拜的不是人。
是命运。
是未来。
“赵先生。”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这条老命,何家这点家业。”
“从今天起,都听您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