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的搪瓷缸子刚空了半寸,窗外的120笛声就歇了。?1\3?x!s!.~n¨e`t·
苏老西趴在药柜上数药材,当归还有十二根,黄芪只剩一小捆。
他突然把药秤往桌上一拍:“不行!得去山里采点!清虚子道长说后山的金银花正开得旺,比药材市场的新鲜。”
“去啥去!”扎西五叔正给门把手换消毒棉,藏袍的下摆沾着泥,“村口的路都被挖断了,说是防止外来人员进入,你咋过去?”
他突然压低声音,“昨晚我去巡逻,看见山脚下的帐篷里,有几个穿防护服的在烧东西,黑烟滚滚的,像在烧……尸体。”
这话让周晓岚手里的体温计“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瓣。
她赶紧用脚把碎片往桌子底下踢,却被苏念慈看见了。
小丫头指着地上的水银珠喊:“妈妈!那亮晶晶的像不像瑶池的珍珠?”
她的布偶猫正用爪子扒拉水银珠,吓得周晓岚一把将猫扔开。
“别碰!有毒!”周晓岚的声音发颤,从灶房拿来硫磺粉,抖着手往水银珠上撒。
“这玩意儿比病毒还厉害,沾上就麻烦了。”她的凤仙花指甲缝里还卡着点硫磺粉。
“当年我奶奶说,打碎体温计要念三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虽然迷信,但求个心安。”
老祖正用龙爪碾着花椒,听见这话突然停了手:“心安不是求来的。¨嗖`嗖·小\税_罔? !冕!费*跃?黩¨”
他把碾碎的花椒面往药锅里撒,“是熬出来的,就像这药汤,不熬过火候,哪能治病?”
龙尾在地上扫了扫,把周晓岚没踢干净的玻璃碎片扫到墙角。
“扎西,你去把巡逻队的摩托车借过来,我载苏老西去后山,龙影飞得快,没人能看见。”
“龙皇也得遵守防疫规定!”清虚子抱着本《瘟疫论》从里屋出来,书页上的批注密密麻麻的。
“再说你那龙角上的红绳都快不亮了,西王母的仙气怕是不够用了,万一在山里被病毒缠上,谁给你治?”
她的算盘在桌上“噼啪”响,“我己经让不戒和尚去联系道观了,他们库存的药材能匀咱们一批。”
不戒和尚突然从外面冲进来,光头被晒得黝黑。
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师姐!观里说能给咱们二十斤金银花,还有十斤板蓝根!”
他把纸条往桌上一拍,上面的毛笔字歪歪扭扭的,“就是得去山神庙取,那里设了个临时物资点,说是怕被人抢了。”
“山神庙?”苏心泉突然首起身,艾草烟呛得他咳嗽起来,“那地方荒废三十年了,去年我去扫过一次,供桌底下全是蛇蜕。”
他往烟袋锅里塞烟叶,手抖得厉害。
“不过庙里的老槐树上长着不少寄生藤,那玩意儿能治高热,当年我爹就是靠它从霍乱里活下来的。\鸿?特?晓·税?枉\ ·埂¨歆¢最?全`”
黄雅欣戴着护目镜进来,镜片上的雾气让她看起来像只蒙眼的兔子:“刚跟社区干部开完会,今晚开始宵禁,八点后不准出门。”
她把一沓通行证往桌上扔,“这是咱们馆的特殊通行证,采药材用得上。”
护目镜往下滑了滑,露出通红的眼眶,“王大爷走了,就在刚才,走的时候还攥着那半缸辣汤。”
院子里的风突然停了,药锅里的咕嘟声显得格外清晰。
苏老西手里的药铲“当啷”掉在地上,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转身往灶房走,背影在晨光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不戒和尚突然往隔离区跑,回来时手里拿着个搪瓷缸,正是王大爷用过的那个,缸底还沾着点辣椒渣。
“我去洗洗,留着。”不戒和尚的声音有点哑,“等疫情过了,用它装桃花酒,给王大爷的坟前倒一杯。”
他刚走到井边,就被清虚子拉住,她往他手里塞了副手套:“戴着手套洗,别首接碰,老人的遗物……怕是带着病毒。”
“病毒哪有念想厉害。”不戒和尚把手套往兜里一塞,掬起井水往缸里灌。
“当年我师父圆寂,我把他的破袈裟穿了三年,也没见染上啥病。”
井水从缸沿溢出来,打湿了他的僧鞋,“师姐,你说人这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有人惦记着吗?”
清虚子没说话,转身往药柜走,却在半路停住了脚——
供桌底下,苏念慈正对着王大爷的遗像吹海螺,断了天线的卫星电话摆在旁边,像个听话的听众。
小丫头的脸颊还泛着烧后的潮红,却挺着小胸脯,吹得格外认真,海螺里漏出的风笛声,竟奇异地压过了远处零星的120笛声。
“这丫头……”黄雅欣刚想走过去,就被老祖拉住了龙爪。
他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打扰,龙角上的红绳突然亮了一下,很微弱,像颗快熄灭的星。
“让她吹吧。”老祖的声音很轻,“王大爷在听呢,说不定西王母也在听,天上地下,总得有点声响才不冷清。”
苏老西端着刚熬好的药汤出来,药香里混着点桃花味。
他给每个人都舀了一碗,走到王大爷的空床前时,特意多舀了半勺。
放在床头上:“大爷,趁热喝,虽然没加辣椒,但我放了您爱吃的陈皮。”
药碗在晨光里冒着热气,像盏小小的烛火。
扎西五叔突然指着巷口喊:“道观的人来了!”
大家抬头看去,只见两个道士推着辆板车,上面堆着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上的“观”字被雨水泡得发涨。
板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咕噜咕噜”的,在空巷里格外清晰,像在敲一面希望的鼓。
“金银花二十斤,板蓝根十斤,还有这个。”
领头的道士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本线装的《验方集》,“这是观里珍藏的,上面有治高热不退的方子,用苍术、厚朴、陈皮熬汤,说是当年治过瘟疫,你们试试。”
他的道袍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内衣。
清虚子接过药方,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摩挲着,突然笑了:“跟苏心泉翻出来的老药方不谋而合,都是讲究‘芳香化湿’。”
她把药方往苏老西手里塞,“快按方子抓药,多熬几锅,给隔离区的病人都送点。”
苏老西刚要动,就听见苏念慈喊:“海螺响了!”大家扭头看去,只见那只断了天线的卫星电话突然亮了,屏幕上跳出个视频请求,是小虎的班主任打来的。
小丫头赶紧抓起电话,布偶猫跳上桌子,爪子按在屏幕上,把老师的脸踩成了花。
满院子的人都笑了,笑声撞在空巷的墙壁上,弹回来,像些碎掉的阳光。
老祖看着药锅里翻滚的药汤,突然觉得龙角上的红绳又亮了些,虽然微弱,但确实在亮。
他知道,这不是西王母的仙气,是人心熬出来的暖意,比任何法术都管用。
夕阳西下时,药汤的香气飘满了整条空巷,连警戒线的红布条都像被熏软了。
老祖靠在门框上,看着苏老西给隔离区送药,看着清虚子和不戒和尚核对药材,看着黄雅欣在登记表上划掉“待用药材”那行。
突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不是没有风雨,而是风雨里有熬药的火,有递碗的手,有不熄的烛火,和这些比起来,病毒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