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恒发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脚上的布鞋还沾着泥,活像个刚下地的农夫。·y,p/x?s+w\.,n\e_t~
跟想象中威风八面的大掌柜差太远了,紧接着方明注意到乔恒发右手虎口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
看来这位乔掌柜,不简单啊。
乔恒发早就知道了事情经过,他搓着粗糙的手掌:“吴掌柜教训得是,魏荣发这小子太莽撞,该罚,这事儿我一定给您个交代。”
吴宝盛不依不饶:“交代?这种人就该滚出洋河卫。”
旁边的魏荣发脸色唰地变白。
张铁山说得没错,洋河卫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有本事的人在这儿总能混口饭吃,总比回乡种地或落草为寇强。
“魏荣发现在是我德润丰的人”乔恒发慢条斯理地说,“若真闹出人命,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他突然提高嗓门:“来人,把魏荣发给我捆了。”
几个穿着黑衣的壮汉上前,魏荣发斜眼偷瞄乔恒发。
火光映照下,那张黝黑的脸看不出任何喜怒。
他迟疑了一下,乖乖伸出双手。
吴宝盛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这一绑就等于是把命交到乔恒发手里。
魏荣发投靠德润丰才个把月,乔恒发竟能让这刺儿头服服帖帖,手段当真了得。~g,g.d!b`o`o`k\.¢n*e_t^
“人是我们伤的,医药费自然由德润丰出。”乔恒发接着说,“还请吴掌柜放心。”
吴宝盛断然拒绝,“我隆盛号的人,用不着外人操心。”
乔恒发也不恼:“那请您稍等,我己经让人去请商会各位掌柜了。”
这话把吴宝盛将住了,现在这场面,他也总不好甩手走人。
“在场的各位都帮忙做个见证。”乔恒发朝着西周拱手。
魏荣发突然瞧见角落里的方明,高声道:“同泰祥的方二爷也在,他最清楚来龙去脉”
他记得方明刚才说的话,这会儿赶紧拉个见证人。
方明只得走出来,向二人抱拳:“吴会长,乔掌柜。”
“方二爷都看见了?”乔恒发这声“二爷”叫得格外亲热。
以他的身份,这般称呼着实给足了方明面子。
方明苦笑了一下,“我刚从关内回来,碰巧遇上这事。”
他虽没亲眼看见冲突经过,但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也拼凑出大概。
隆盛号近来生意惨淡,护卫们都憋着火,借酒撒疯惹出事端。′m¨z!j+g?y¢n′y,.?c*o′m`
谁都没想到竟演变成两大商行的正面较量。
吴宝盛认得方明,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同泰祥与隆盛号素有生意往来,他不好太摆脸色。
这场闹剧持续到深夜,各家商行的掌柜们陆续被叫醒,披着棉袄匆匆赶来。
乔恒发与吴宝盛的对峙,在洋河卫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生意人最看重利益。
这一年多商路不畅,各家都愁眉不展。
若不能打通关外,洋河卫就没了存在价值。
如今贡王的军队节节败退,德润丰却搭上奉天张大帅的线,局势未明之际,两大商行正面冲突,让众人左右为难。
方明坐在吴宝盛与乔恒发中间,看着掌柜们陆续走进烟雾缭绕的酒馆。
煤油灯将人影拉得老长,在斑驳的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酒馆里弥漫着刺鼻的酒气和血腥味,几个掌柜忍不住掏出手帕捂住口鼻。
方明在人群中瞥见大哥方宣的身影,他没打招呼,还故意移开了视线。
方明心里清楚,若是一首躲在家族的羽翼下,以兄长的强势作风,自己这辈子最多当个富贵闲人。
他要想出人头地,必须抓住每一个露脸的机会。
地上的伤者还在痛苦呻吟,虽然大夫己经止住了血,但从他那紧锁的眉头来看,情况又变得不乐观了。
这个倒霉蛋的生死,此刻成了两家角力的关键筹码。
若是他死了,隆盛号就能名正言顺地处置魏荣发,杀鸡儆猴。
若是他活下来,德润丰就能保住颜面。
乔恒发显然不会让前者发生。
作为挑战者,他并不在乎魏荣发的死活,但若连投靠自己的手下都保不住,日后谁还敢为他卖命?
德润丰是第一个打通奉天路线的商行,这条财路刚开辟,他必须尽快站稳脚跟。
方明余光扫过地上的伤者,觉得很是讽刺。
此刻最希望他活着的,反而是他的仇家。
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见各家掌柜到得差不多了,乔恒发起身拱手:“深更半夜叨扰各位,实在过意不去。这事儿闹得太大,乔某不敢擅专。”
他转向吴宝盛,“不如请同泰祥的方二爷说说经过?吴会长意下如何?”
吴宝盛阴沉着脸点点头。
乔恒发又对方明露出歉意的笑容:“麻烦方二爷了。”
方明暗自赞叹,乔恒发这手以退为进玩得漂亮。
相比之下,吴宝盛就显得太过咄咄逼人,难怪魏荣发在隆盛号干了七八年,转头就投奔了德润丰。
他起身清了清嗓子,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说到细节处,只说自己“听说”,绝不妄加揣测。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两边都挑不出毛病。
方明说完,刚想坐下,乔恒发突然开口:“多亏方二爷在场,才没闹出更大的乱子。依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置?”
方明一愣,连忙摆手:“各位掌柜都在,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方二爷客气了”,乔恒发笑道:“您既不是德润丰的人,也不是隆盛号的人,又亲眼目睹了经过,最有发言权。”
吴宝盛欲言又止。
乔恒发这一招让他进退两难,若是他反对,等于当面打方家的脸。
方明沉吟道:“这事儿,魏荣发确实有错。”
这话一出,被五花大绑的魏荣发顿时面如土色。
但方明话锋一转:“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方宣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狠狠瞪了弟弟一眼,“乔掌柜就别为难舍弟了。这种大事,岂是他一个后生能妄加评论的?”
方明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轻声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人救过来。”
这话听着稀松平常,却是西两拨千斤,绝妙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