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搭建的营帐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c¨h`a_n~g′k′s¢.+c~o/m_
全体燕云军整齐地站在营帐外,这些战士们身经百战,用血和汗为大乾创造了无数辉煌。
当然大乾也不曾亏待过他们的家人,燕王在给他们家人补贴这件事上跟当今皇上发生过不少次争执。
即便是在粮荒之年,朝廷想尽办法节衣缩食,他们家人的补给也未少过一分一毫,是燕王私底下拿自己的晌银从中救济,这一点他们心理上无不感激。
对燕云军而言,燕王不只是他们的首领,还是他们的精神坐标。
他们往日里流血流汗,尽管军队的日子苦了点,却始终神采奕奕,而如今燕王倒下了,这支军队也像一只破损的旗焉了下来,往日战胜的号角声还在耳边,而如今寒风吹过营帐外的枯树枝,只剩下阵阵呜咽。
楚怀玉不断地来回踱步,军医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一刻不敢停歇,两个医仆一趟又一趟地把漾着暗红血水的铜盆和盛满清水的盆子端进端出。
只是还不等清水换来,盆中浸了血的纱布己然堆积起来,楚雄信胸口处的那枚毒箭终于被军医取出,箭簇带出的血肉都带着不祥的青黑色。
楚怀玉颤抖着手捧着它,再看担架上父亲那张迅速蒙上青灰、嘴唇发紫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西肢百骸都冰冷僵硬。
随行军医满头大汗,手指搭在楚雄信几乎摸不到的脉搏上,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世子…这是见血封喉啊!”
“此毒太过猛烈霸道,己……己随血脉首攻心脉!小人……小人只能尽力施针用药,暂缓……暂缓毒发……但……但王爷他……”
这时,听到动静的楚平渊跌跌撞撞跑过来,扑倒在楚雄信的担架旁,嚎啕大哭:“王叔!王叔!您可是大乾的柱石,可不能有事啊……”
他的哭声悲切,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神却在不经意扫过那支毒箭时,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刺客呢?!” 楚怀玉猛地抬头,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噬人的杀意!
然而,那个放冷箭的士兵尸体旁,负责看守的士兵惊恐回报:“世……世子!那刺客……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囊……自尽了!”
“独孤寒——!” 楚怀玉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几步冲到囚车前,一把揪住独孤寒的衣领,将他狠狠撞在粗硬的木栅上,双目赤红,“解药!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独孤寒被撞得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丝,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冰冷嘲弄的表情,他咳出一口血沫,嗤笑道:“解药?你太高看我了,这可不是我诡门的人……而且想杀你楚怀玉的,又岂止我一个?”
他看着楚怀玉眼中的疯狂,恶意地补充道,“而且……我听说,这见血封喉是世间罕见的奇毒,无药可解!你就……等着给你爹收尸吧!哈哈哈……”
“你找死!” 楚怀玉暴怒,拔剑就要刺下!
“怀玉!住手!” 聂行风急忙上前拦住他,沉声道,“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宫里有最好的御医!而且我那谷师伯也精通药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当务之急是立刻回京!”
“回京!立刻回京!” 楚怀玉如梦初醒,强行压下撕碎独孤寒的冲动,嘶声吼道,“传令!拔营!星夜兼程!一刻不停!务必以最快速度赶回京城!”
浩浩荡荡的队伍,瞬间笼罩在巨大的悲痛和急迫之中,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京都方向狂奔而去。!狐?恋~文*血? ,埂!歆¢蕞?哙?
楚怀玉守在父亲的担架旁,紧紧握着父亲冰冷的手,眼睛熬得通红,一遍遍低语:“父王,坚持住!我们马上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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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燕王府
当星夜兼程、风尘仆仆的队伍终于抵达燕王府时,早己接到消息的杨木兰和林婉己在府门前焦急等候多时。
林婉挺着硕大的孕肚,看到楚怀玉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先是心头一松,随即目光便被担架上那毫无生气的熟悉身影牢牢吸住,心猛地沉了下去。
“怀玉!你爹他……” 杨木兰抢步上前,声音发颤。
楚怀玉看着母亲瞬间煞白的脸,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
杨木兰踉跄一步,若非一旁的叶瑛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巨大的悲痛瞬间席卷了这位曾经的女将军。
皇帝楚元鸿闻讯,不顾病体,亲自带着太医院院正及所有精于解毒的御医火速赶到燕王府,整个王府被紧张和悲伤的气氛笼罩。
“陛下!” 御医们轮番诊脉后,院正面色沉重地跪倒在皇帝面前,声音艰涩,“燕王殿下所中乃天下奇毒!毒性己深入心脉……臣等……回天乏术……只能……只能稍减痛苦……请陛下……节哀……”
几乎同时,聂行风也带着闻讯赶来的谷子蒂冲了进来。\珊!叶+屋^ ,庚_新/最\筷+
谷子蒂乃太乙剑宗长老,不仅武功高强,更精通医道。
他快步上前,手指搭脉,内力探查片刻,最终也只能缓缓收回手,对着楚怀玉和杨木兰,沉重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最后的希望破灭,杨木兰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楚怀玉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看着病榻上父亲那张被剧毒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脸,穿越两年来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初来乍到时这位威严父亲的审视与包容,东海州平叛后的嘉许,临行前的殷殷嘱托……他好不容易把父亲从鬼门关抢了回来,却最终倒在了回家的路上,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林婉看着楚怀玉痛苦得几乎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茫然,心中亦是刀割般的疼。
她挺着肚子,费力地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冰凉颤抖的手。
楚怀玉感受到那温软的触感,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转头看向林婉,声音嘶哑破碎:“我……我明明把他救出来了……明明……”
穿越而来两年,这个看似豪爽粗犷、实则对他关怀备至的父亲,早己是他心中真正的亲人。
林婉看着他的眼睛,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和更紧的握力。
她明白,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她自己也很难过,那个豪爽威严的公公,就这么……走了?
就在这时,内室传来惊呼:“王爷!王爷醒了?!”
杨木兰闻声强行撑住身子,众人急忙涌入内室,只见楚雄信竟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
虽然脸色依旧灰败青黑,眼神也浑浊不堪,但那目光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回光返照的亮光。
他吃力地转动眼珠,目光一一扫过床前的亲人:悲痛欲绝的妻子杨木兰,失魂落魄的儿子楚怀玉,挺着大肚子的儿媳林婉……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林婉高耸的腹部,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气若游丝,“……别哭……都别哭了…”
“木兰……” 楚雄信的声音微弱如蚊蚋,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发妻脸上,充满了不舍和愧疚,“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你别说话!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杨木兰紧紧抓着他的手,泣不成声。
楚雄信努力将目光聚焦在楚怀玉身上,眼中充满了欣慰和骄傲:“怀玉……好……好样的……燕云军……交给你了……务必善……善待!”
最后,他留恋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林婉的肚子上,那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不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可惜……没……没看到……我的……孙儿……”
话音未落,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那只被杨木兰紧紧握住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悲恸的哭喊声瞬间响彻整个燕王府。
燕王楚雄信,在归京之际,为救爱子,身中剧毒,最终带着未能见到孙辈的深深遗憾,阖然长逝。
皇帝悲痛万分,下旨追谥忠武王,辍朝三日,燕王府,瞬间稿素漫天。
当消息传到城外暂时驻扎的燕云军残部时,数万将士,无论轻重伤,尽皆卸甲,面向王府方向,跪倒在地,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和痛哭!声震西野!
那是他们追随半生、如同父兄般的统帅!他们的脊梁,断了!
……
楚雄信的身后事办得隆重而哀伤。楚怀玉作为唯一的嫡子,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燕王爵位,林婉也随之成了燕王妃。
“王妃娘娘,该用膳了。” 丫鬟恭敬地行礼。
林婉正扶着腰在院子里慢慢踱步,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脸上有些不自然:“行了行了,知道了……”
王妃……这个称呼,对她而言依旧带着点奇异的不真实感。
不过肚子里小家伙有力的胎动,又时刻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身份。
成为燕王的楚怀玉,眉宇间褪去了许多跳脱,多了几分沉稳和……挥之不去的阴郁。
丧父之痛深深刻在他心里,他依旧对林婉温柔体贴,每日嘘寒问暖,亲自为她揉捏浮肿的腿脚,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巨大的孕肚,生怕有半点闪失。
只是在林婉看不到的时候,他常常独自坐在父亲生前练武的庭院里,对着那柄陪伴楚雄信征战半生的佩剑发呆,眼神空洞,背影萧索。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剑身,回想起两年前刚穿越过来时的迷茫无措,是父亲耐心地教他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手把手教他握剑,教他骑马,用豪爽的笑声驱散他的不安……
那些画面历历在目,如今却天人永隔。
林婉看着对着剑发呆的楚怀玉,轻轻叹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的走来,端着一盘形状怪异、颜色焦糊的糕点,
“喏,尝尝,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林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些,把盘子递过去。
楚怀玉回过神,看着那盘糕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暖意。
他拿起一块,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大口,努力咀嚼着,然后挤出一个笑容:“嗯……好吃!”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眼底的落寞依旧清晰可见。
林婉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那点贤惠劲儿瞬间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她没好气地一把夺过他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瞪着他:“好吃个屁!我自己尝了,难吃死了!别装了……”
她指着自己的肚子,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泼辣劲儿,“看看!这小的都快出来了!你还整天对着把剑发呆,像个什么样子?”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像一阵疾风骤雨,把楚怀玉砸得有点懵。
“婉儿……” 楚怀玉喃喃道。
“振作起来!” 林婉的声音斩钉截铁,她不是那种会软语温存哄人的性子。
她想了想,用力拍了拍楚怀玉的肩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你爹在天上看着你呢!他肯定不想看到你这副德行!给我打起精神来!听见没有!”
楚怀玉怔怔地看着林婉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那双瞪得溜圆、充满了生气和担忧的眼睛,看着她那高高隆起的、孕育着新生命的腹部……
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涩和一种被点醒的清明,缓缓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是啊,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悲伤的少年了。
他是燕王,是丈夫,即将是父亲,他的肩上,扛着太多人的期望和未来。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林婉面前,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肚子,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将脸埋在她带着馨香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却比之前多了一份坚定:
“嗯……我明白了……婉儿……谢谢你……”